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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彩龙舟、湛蓝珠华
新月如钩,几只老鸦拣尽寒枝不肯栖,在夜幕中悚然哀号。
乱葬岗,一对消瘦身影在一座座黄土堆砌的简陋坟头之间移动,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趴在后背上的女孩面容枯黄,饥寒交迫下唯独那双眸子尚且仅剩几分灵气。背负女孩的少年一脸的忧色,双手尽量不去触碰到女孩被野狗咬伤的大腿伤口,他和她都是几十里外的乞儿,白日沿路行乞,夜晚就靠寻找坟头的祭品果腹,蜀中之地有此风俗,下葬当日在坟上放些馒头糕点,一说是让生魂黄泉路上食用,二说是收买附近的游魂野鬼不与下葬者的生魂为难。
“兴,百姓苦,都变作了土。亡,百姓苦,都变作了土。”因为身处累累荒冢间,女孩只能用声音壮胆,她虽然脸色苍白,但嗓音极为轻灵,这是她偶尔听说书人嘴中吐出的东西,灵犀一动,便让她用独特的糯软腔调吟唱出来。小小年纪,身陷乱世,不懂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些堂皇大道理,只是胡乱将道听途说二来的《骊山怀古》和张养浩的《山坡羊》杂糅在一起,从她稚嫩嘴中唱出,若能听在有心人耳中,想必也别有一番辛酸滋味。
已经背负女孩行走许久的少年已经被汗水朦胧双眼视线,野坟乱冢间弥漫的森严鬼气也让他毛骨悚然,但是他却连喘气也不敢大口,最大程度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疲倦。但是这个女孩与他朝夕相处,加上本身聪慧灵秀,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轻轻的帮他擦拭了一下汗水之后,望着眼前的乱葬岗,女孩忍不住又幽幽的问了句:“我们也会死吗?”
“不会的。”少年挤出一个笑脸,安慰女孩。
“戏里都说人难逃一死,吴爷爷也死了。”女孩黯然道,她是个很聪慧的孩子,虽然没办法像富人家孩子接触琴棋书画,但哪怕只听过一次的诗词,便能朗朗上口,她所说的吴爷爷是个算命先生,与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一有空老头便说些神仙志怪,或者教女孩一些张冠李戴后的词曲,最后冻死于一个大雪纷飞夜,这让少女对死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忌讳。
“神仙不会死。”少年张开嘴,嘴唇干裂,绽出鲜血,悄悄舔掉血迹,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齿,与那张黝黑的脸庞构成鲜明对比,他搂紧少女,望向远处黑魆魆的高山,“吴爷爷说那山里就有神仙,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那边山里,说不定我们遇到神仙,就不会死了。”
遇仙求不死,这寥寥几个字,说来简单,可难于蜀道何止千百倍。也许老人也就是随口一说,满足两个孩子的好奇,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求仙修道之人尚且高不可攀,何况虚无缥缈的仙神。
“找到了!”突然之间少年眼前一亮,苦苦寻觅祭品大半晚的少年终于看到一座新坟上摆放有一碗糕点,碗是破碗,糕点也注定冰冷僵硬,但在他眼中却比什么都宝贵,因为他不确定再挨饿下去背上的她是否还可以继续撑得下去。
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离新坟远远地地方,找了块石头铺上几把干草,让她坐上,蹒跚着走去,因为老话说抢生魂食物是大不吉的事情,是会折寿的,少年虽然自幼孤苦,已经被困苦的日子磨砺出坚韧个性,但肯定也会忌惮鬼神,所以他在坟头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响头,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磕了九个,这才从碗中拿出馒头,转头望向女孩,偷偷在四五个馒头上啃微不可见的一小口,喃喃自语道:“这馒头是我拿的,妖魔鬼怪要找就找我一个人,我也咬过,就是我的了,折寿也折我一个人的。”
跑回女孩身边蹲下,他将馒头悉数交到她手中。
“有四个。”少女雀跃道。
她将三个递还给少年,自己留下一个,笑脸灿烂如夏花,道:“我胃口小,吃一个就饱了,你吃两个,剩下一个我们留着路上吃。”
看着女孩塞进自己手中冷硬的馒头,少年就如同握住了世界上最稀罕的珍馐。
“快吃吧。”女孩小口小口的咬着馒头,看着傻傻不动的少年,噗嗤笑了笑。
少年也已饿极,看着少女的笑脸,他故意啊呜一大口狠狠的在馒头上咬了一大口。一口慢头咬在口中,虽然还没咽下肚子,但是饿得发慌的肚子却似乎已经舒服了不少。抬起头正想对女孩笑上一笑的时候,少年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大了。
他突然看到,一道七彩华光从远处的天际飞掠而来,远看就像流星一样,但是片刻之间,就和少年和少女所在的位置近了许多。而且越靠近,那七彩的华光就越为明亮。就连背对着那道光华的女孩都发现了。“那是什么?”女孩满心震撼的深出手指,旋即让她不可思议的捂住自己的嘴的是,她和少年都看到,那道七彩的光华,竟然是一条在空中飞掠的七彩龙舟!
那龙舟通体好像紫玉雕成一般,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紫色光泽。身长数丈,船首最前的龙头口中衔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宝珠,而船身之上也镶嵌着各色宝石,那些七彩华光就是这些宝石发出的。
华丽至极的七彩龙舟破空而行!
少年和女孩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看着连呼吸都忍不住为之凝滞。
但更让两个人为之震撼的是,那七彩华光龙舟上,还站着女子,左首一人身穿紫色宫装,头上插着一根碧绿的簪子,肌肤胜雪,而右首的一人穿着鹅黄色的宫装,眉心贴着一点花黄,都是明目皓齿,艳丽不可方物。
少年和女孩看着这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龙舟,一时间都惊得呆了,“原来是两个山野孩童。”左首那个宫装美人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一般,旁若无人的皱了皱眉头,“师姐,走罢,他应该不会藏在这种地方的。”
右首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不会跑到蜀山附近来的,师傅偏要我们到此处查看。”
“师姐,你说那件东西真那么重要么?害得我们要大动干戈,出动那么多人来找?”左首的宫装女子问道。
“你什么时候看到师傅这么郑重过。”右首的宫装女子道:“走吧,省得被蜀山门人看见,纠缠不清。”
“啊”的一声惊呼,原来这个时候女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到了龙舟仙子。她不自觉的想要揉揉眼睛,却一不小心牵扯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咦?”正待离开的两个七彩龙舟上的两个宫装女子突然之间同时轻咦了一声,那女孩虽然面黄肌瘦,但骨骼却是极其精秀,像极了观相图谱中资质极高的九姹玄女之身。互望了一眼之后,两个宫装女子的七彩龙舟蓦然落下,“小妹妹,你可愿意跟我们走么?”
“跟着你们走?”小女孩天生的性情作怪,无比惊喜的叫了一句之后,她又看着两个宫装女子问:“两位姐姐你们长得真漂亮,衣服也漂亮,你们是仙女么?”
两个宫装女子都是微微的一笑,“我们带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将来你就会和我们变得一样漂亮,穿一样漂亮的衣服。”
“真的?!”女孩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她身边的少年,“那他是不是也一起跟我们走。”
“他?”两个宫装女子看了一眼少年,却都同时摇了摇头,“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
“那我也不去了。”女孩呆了一呆,顿时急了,转头再看旁边的少年之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笨蛋。你快答应她们啊。”少年听到两个宫装女子说不能带自己一起时,脑海中也只觉嗡的一想,但是听到女孩说不去,少年却比她还要急,生平第一次怒叱女孩。
少女还要再说不去,左首边那宫装女子却已不耐,长袖一卷,“走罢!”女孩子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高空之中的龙舟之上,那底下的少年已经只有蚂蚁般大小,看都看不太清楚了。“放我下去。”女孩心里一急,顿时哇哇的哭出声来。左首边紫衣的那名宫装女子理也不理女孩,倒是鹅黄色宫装女子有些不忍,安慰道:“小妹妹,别伤心,等你大了些,你再自己来接他。”
◇ ◇ ◇。
少年的视线之中,七彩龙舟那道光华越飞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宫装女子的声音一遍遍的回响在少年的脑海之中,虽然平时性格已经被磨砺得极为坚韧,但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山野儿童,那龙舟和宫装女子比他想象中的仙子模样还要真实,满心希望的他却被不屑的遗弃,甚至连给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又想到自己往日和女孩相依为命的种种,想到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她。再看到自己手中的几个冷硬的馒头,少年悲从心来,忍不住哇哇大哭。
“哼,想不到所谓统领天下正道的名门大派,也是这番的强盗行径。”突然之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响起。“不过你放心,小女娃被她们看中,这种福气,别人求也求不来呢。”
这个声音,竟然是从旁边的一个荒坟中发出来的,哇哇大哭的少年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那墓已经破败倒塌,露出了小半个棺材,“咔”的一声,那破旧的棺材里,竟然是突然伸出了一只灰白色的手来。
啪的一声,棺盖掀起,一个人跟着坐了起来,鹰鼻,细眼,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瞳孔都似乎没有眼黑,全部是灰白色的,一件鲜血般猩红的大红袍将全身都笼在内。
“咦?”看到止住了哭声的少年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泪痕,但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撒腿而逃,穿着猩红色大红袍的棺中人灰白色的眼珠子一转,看着少年道:“怎么,你不怕我?”
“不怕。”少年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怕?难道你不怕鬼?”棺中人奇怪的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你有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在夜色中淡淡的影子,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小丐,棺中人哼了一声,“想不到你先天资质这么差,胆子倒是不小。”
听到棺中人说自己资质差,少年又是浑身一震,忍不住望向七彩龙舟消失的方向。
“小娃儿。”看着少年痛苦悲怆的样子,棺中人忽然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很多天没有吃饱过了吧?”
少年点了点头,若不是已然饿了很多天,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加上女孩就此消失在自己的身边,悲由心生,就算发现棺中坐起来的是人不是鬼,光是棺中人这副全身红衣笼罩,脸色惨白的光景,也恐怕早已经掉头就跑,不会留在这里了。
“那你想不想今后都不用受这忍饥挨饿的苦?不用再到这荒坟野岭来吃这种东西,或者,能和她们一样自由来去?再见到那个小女娃?”棺中人灰白色的瞳孔转了转,说话之间手指一点,一道蛛丝般的红光突然射中少年手中干冷发硬的馒头。少年只觉得手心一烫,一呆之下,馒头已经变成焦黑细末,从手中纷纷飘落。
对于一个饿上几天都未必能饱食一顿的小丐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顿顿吃饱更有诱惑力。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一种震慑人心的东西叫做力量,那能够架着七彩龙舟御风而去的宫装女子恰是展示了他脑海中想象中的仙人的力量,被弃之不理的少年却又见到这棺中人展示了这样的力量。现在这棺中人又说他能帮他和他们一样自由来去,并再见到女孩。少年又是害怕,又是惊喜,一时间看着这个诡异的红袍人,单薄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
轻易营造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的棺中人看到少年的反应没有丝毫的意外,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佛说前生未修善缘,今世才遭饥寒业报,不过你信不信我可以帮你脱离这尘缘苦海?”
少年看着棺中人,从七彩龙舟出现到现在的事对于他来说是说不出的诡异离奇,原本不算特别聪敏的他呆了半响之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棺材里面的?”
“世间的人多为虚妄之物遮眼,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棺材里面,又有什么关系?”棺中人看了少年一眼,依然在破败的棺材中端坐不动,却伸出了右手,平摊开来。少年不自觉的顺着他的手看去,眼前几尺的距离,却已经一下子亮了起来,只见一颗拇指指甲般大小的珠子光华涌动,在棺中人的手中发出一阵阵湛蓝色的光华,细看之下,那颗圆润的珠子里面好像有一圈圈的涟漪在不停的泛动,而光洁如玉的表面却又时不时的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光华。
看着被手里珠子的光华拉长惨淡身影的少年,棺中人淡然道:“只要吃了这颗珠子,就永世不受饥寒了,天下万物都不脱因缘二字,我在这里,你在这里,这就是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这颗珠子给你。”
第二章 老鸦夜语,红袍化幡
少年犹豫的看着棺中人:“什么事?”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遇到过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吃过这颗珠子。”
棺中人的语气陡然变得十分森然,少年只觉得心里一寒,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但是棺中人却一抬手,将珠子丢了过来。少年下意识的接住,棺中人又冷冷的看着他:“你可做得到?”
手中的珠子一阵阵光华流转,照得少年的面目一阵明灭,但一想到那条龙舟,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子,少年就没有再犹豫,抬起了头,看着棺中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倒是没枉费这么多口舌,这颗宝贝,就先让你吃了吧。”看着少年将珠子往口中送去,棺中人灰白色的瞳孔之中泛起了不可察觉的喜色。
漆黑的荒坟之间,那光华流转的珠子离少年的脸还有一尺的距离,就已经将少年的脸照得一连湛蓝。再加上距离少年只有数尺之遥,全身笼在猩红红袍里,连眼珠都是灰白色的棺中人,一切都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但越是如此,就越让少年决心要把这颗珠子吃下,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珠子,他只觉得棺中人要害他,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浪费这样的一颗珠子。
“可笑啊可笑,可笑啊可笑,堂堂烂柯寺的法王,居然沦落到骗山野儿童的地步……。”突然之间,乱岗之中,传来一阵这样的声音,悠长而远,像是有人在远处曼声而吟,但是这声音就像嗓子里面夹了层破枯纸片,腔调说不出的干涩古怪。
一道黑影从莹莹的几点鬼火中窜出,哗啦一下停在不远处的的断碑上,那干涩古怪的人声,就是这道黑影发出的。这个坚毅胆大的少年随声望去,一看之下却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啊的一声,惊呼出声。
发出那古怪人声的,竟然是一只羽翼皆黑的老鸦!
鬼火点点,山野坟场,老鸦口吐人言。这对于少年来说又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呼出声的同时,少年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脑袋一片茫然,根本无法去考虑那老鸦说的是什么。但棺中的红袍人却神色不变,也不看那头老鸦,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淡然道:“好一道依附六识的法门,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你中了我师兄的蚀魂魔珐,这极阴之地对你最为不利,我倒是也没料到你会躲在这里。”老鸦依旧腔调古怪的说着,西方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道黑气,浓如墨汁,在夜空中有如一条黑龙翻滚不止,棺中人漠然的盯着这道黑气,转瞬之间,这道黑气一卷而下,狂风四起,狂风消失之时,少年只看到场中已站了一个瘦削的男子,一张略带得意和嘲讽的脸,整个身躯藏匿在漆黑道袍之中,右手一根满是窟窿的白色短杖上缠绕着金黄色的纹路,繁琐、晦涩、古朴而令人望而生畏。
“先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秘法掩住蛑奼珠的宝气,再让这个山野儿童服下,到时候就算这个山野儿童倒毙在我们眼前,我们也决计想不到这蛑奼珠就在这小子腹中,箜桐老鬼,你这计划倒好。”黑袍人出现之后,那老鸦便已受惊般哇哇飞走,和那老鸦的声音相比,现在这黑袍人的声音可以说是动听了百倍,可是少年只觉得眼下的事越来越阴森诡奇,只见黑袍人的目光忽的罩住了自己,叱道:“不知死活的无知小儿,还不把你手里的东西丢给我?你要是吃下肚去,这颗珠子可就在你肚子里生了根了,到时候吸光你全身的气血,然后这老鬼休养好了,再剖开你的肚子,拿这颗珠子出来逃走。”
少年不知黑袍人所说是真是假,忍不住转头看着棺中人。棺中人的惨白色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然道:“弥罗,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蛑奼珠只是性寒,吃下去最多只会腹结寒冰,又怎么会有吸光全身气血一说。再者我要取珠,何须用剖腹那残忍的法子。”
腹中结冰,如何还能活?棺中人虽然说自己不需用残忍的法子,但是他这话却实在是说不出的残忍毒辣,少年一下子浑身僵硬,但黑袍人却并不和棺中人做口舌之争,冷笑一声,左手一挥,一道黑色的云气直接就卷向了少年。
“轰”的一声,棺中人的手中瞬间发出一道红光,一下子将黑色的运气撞得四分五裂,四溢的气浪将站着的少年直往后推了五六步,一跤跌在棺中人旁的坟前。黑袍人弥罗一击不中,却反而哈哈一笑,“废话那么多,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动手。”
和弥罗硬拼了一记,棺中人的脸色愈发惨白,但是听到弥罗桀桀的笑声,棺中人也只是冷冷的一笑,左手一捏,身上的红袍突然飞出,一分为六,落于棺材左右两侧,将他和少年全部护在其中,这个时候少年才发现这棺中人身裹的血腥红袍,竟然是六面血色红幡。这六面红幡一祭出,坟场周围顿时红芒大盛,少年只觉热气逼人,而黑袍人手中的短杖射出的十几条电蛇般的金线和红芒一触,顿时刺啦啦的碎裂成细微的金色火花。而瞬息之间,红芒更盛,那血色红幡竟然是见风便长,缓缓升起,化为一丈二三的巨幡,其间“咔咔咔咔”竟似骨骼生长一般,浓厚的红芒突然汇成双角四眼,尖齿獠牙的鬼脸,飘于棺中人头顶,有如实体一般。
“好老鬼,想不到你身上这件破红袍还是此等法宝。”弥罗怪笑连连,手中的短杖指天,“等等”,就在此时棺中人突然叫道:“你先想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与我动手。”
弥罗怔了怔,反问道:“什么地方?”
“你不会连蜀山都不认识吧?”棺中人点了点远处依稀可见的黑魆魆的大山,冷笑道:“此地距离蜀山山门不过百里,你要想杀我,不怕蜀山门人发觉?而且你刚刚想必也见到昆仑的离地焰光舟了吧?”
“箜桐老鬼,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弥罗眼珠子一转,却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不往你师门的方向跑,反而藏到这个地方,害我师兄追不到你。不过这么久了,你还一直坐在棺材里,怕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下半身都快要烂掉,连棺材都出不了了吧?就算蜀山和昆仑的人发现又如何,等他们过来,我早就杀了你走掉了,怎么样,只要你还能从棺材中站起来,我就不动手,你若是站不起来,可就别再废话了。”说罢短杖一划,杖上细孔发出阵阵鬼啸,只见天空霎时黑浪翻滚,一只巨大黑爪一闪,随后化为千重万道黑色流焰倾泻而下。
棺中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这棺中人原是南越烂柯寺的法王箜桐,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颗蛑奼珠,却正好被弥罗的师兄赫图撞见,弥罗和赫图是北邙散修阴筱道人的弟子,不是正道中人,小小的烂柯寺本不在他们的眼中,更何况这识货的赫图知道这蛑奼珠牵扯一件极大的隐秘,对于他们这样的修道者来说比一件称手的法宝还要珍贵,所以赫图自然出手强夺,一战之下,箜桐不敌被赫图重伤而逃,但箜桐心思极其阴冷慎密,他料想以自己的伤势,等不到烂柯寺的救援就会被赫图截杀,所以索性反向疾行,逃到这距离蜀山不到百里的乱葬岗,赫图的蚀魂魔珐是一门极其阴毒的法诀,被其中者阴魂入体,只能找极阳之地慢慢拔除阴毒才能疗伤,这种鬼气森森,阴气极重之地反而会使伤势加重,这样一来箜桐果然躲过了赫图的截杀,他躲在这里等待自己的一个老友接应,只是没想到昆仑居然不知怎么也知道这蛑奼珠出世的消息,居然也觊觎这颗宝珠,四处寻找。刚刚箜桐虽然通过秘法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未被发现,但是实也冷汗淋漓,再听到少年恸哭,他灵机一动,就想骗这个少年吃下蛑奼珠,到时候就算被人找到自己,找不到蛑奼珠,那人一时也决计不会伤自己的性命,可以拖到自己老友到来,可是箜桐却没想到骗这少年吃下蛑奼珠之时正好被弥罗撞上。而且这弥罗虽然修为不如赫图高,但是却和赫图一般的精明狠辣,丝毫不为自己的言语所惑,居然是说动手就动手。
“去!”六面红幡红芒大盛,但箜桐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利箭般的黑焰虽然和红幡的红芒一触便已纷纷消弭于无形,只是发出啵啵的爆响,但是箜桐却已浑身如受电击,心神剧震,六面红幡也是一阵乱摇,刚刚凝成的那个鬼脸也似要被击散。
“箜桐老鬼,你若现在将蛑奼珠给我,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弥罗所修法术极其阴毒,为人也绝不像很多名门正派一般迂腐,口中狂笑出声之时,手中却毫不停留,黑焰还未消失,一个滴溜溜旋转的银色圆球就已从手中丢出,砸向了遥遥欲坠的六面红幡。
这银色圆球是阴筱道人特有的法宝,名为敕雷银珠,乃阴筱道人用大量白银、铅汞、锡、铂、东海精金等精华以符法在丹炉中炼成,经过五雷正法祭练,一击重逾千钧,更可放出平日蓄积雷电,众多破魔妙用。阴筱道人一共炼制了四颗,弥罗的师兄赫图手中就也有一颗,当日箜桐和赫图对决,就在这颗珠子下吃了不少的亏,眼下看到弥罗砸出这颗珠子,已然快要支持不住的箜桐顿时心神俱裂,双手勉力捏出一个法诀的同时,一下子咬破舌尖,一口夹杂着本命真元的精血喷在面前的红幡之上。
刹那间红幡咔咔一阵爆响,浮于箜桐头顶的鬼物竟然化为实体冲出,带着炽烈的火光,击向弥罗。
“困兽犹斗!”弥罗冷笑一声,忽然飘至半空,鬼物才刚刚冲出,不停滴溜溜旋转的银珠就已发出噼里啪啦的惊人响声,一道道银色的电光盘旋而出,瞬息化为儿臂粗细的耀眼电柱,方圆一里之内电光流转爆闪,宛如电网,密集交错的轰在鬼物和红幡之上。
第三章 赤罗幢、赤炎金猊
“我命休矣!”箜桐强自催动红幡死死敌住,体内元神却蓦然大震,脑海之中一片滔天血海,刹那间数道阴寒细流如同细蛇在体内乱窜,一时间竟是全身僵硬,红幡红芒顿失,那气焰惊人的鬼物瞬间被纵横交错的电光绞碎。
原来这六面红幡名为赤罗幢,是难得的攻守兼备的密宗法宝,修为高深者可凝成恐惧夜叉,宛如传说中大贤圣人才能修成的身外化身,但这赤罗幢结阵之威力本身来自于抽取地底黑煞魔气,施法者极其遭受魔气幻象反噬,箜桐修为不够,当日对敌赫图之时也未敢用此法宝,现在拼死一搏之下,却没有丝毫侥幸,元神被血海凶煞幻象反噬,体内原本的阴魂鬼气也顿时压制不住,一下子迸发开来。
这生死斗法本就极其凶险,容不得丝毫闪失,箜桐脑海中才刚刚闪过那我命休矣的念头,半空之中的弥罗就已桀桀一笑,手中黑气狂涌而出,凝成黑色巨爪,一爪抓下。
现在弥罗所要的蛑奼珠就在一旁早已为两人斗法而惊呆的少年手中,再加上箜桐素来诡计多端,所以下手已毫不留情,弥罗这奈何阴煞手本是对付法宝飞剑的法术,充盈恶毒污秽戾气,内蕴星河砂、金刚砂等物,可裂金石,只可怜箜桐毫无还手之力,一抓之下,连人带棺,如同脆饼一样被捏得粉碎。
弥罗一爪击杀箜桐,突然眼神一变,只见北方天空之中数道剑光矫若惊龙,破空而至,速度惊人,似乎才闪得一闪,场中就已站了三人,两男一女,三人都穿银丝锦边白袍,两个男的一个浓眉怒目,身材高大,另一男子蓄有长须,头顶盘一道乌髻,而那女子虽然看上去年逾三十,但身材妖娆,看上去就似被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似的,一黑一红一白三道剑光盘旋在各自身体周围,明灭吞吐不定。
“奈何阴煞手!敕雷银珠!是北邙阴筱道人门下?”三人方一出现,即看到弥罗一爪击杀箜桐,收起敕雷银珠,立时看出弥罗的身份,顿时怔了一怔。“怎么会是青城的人?”而弥罗也是心中暗自吃惊,一是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来得这么快,二是从三人的衣着外貌,弥罗就已认出这三人不是蜀山弟子,而是青城青羊散人的弟子敖鸣、松鹤子和水无月。这三人都是成名高手,弥罗念头电闪就已料定自己未必是这三人对手,不等三人说话,腥臭黑气重新聚形,直接向红幡内的少年抓去。
“蛑奼珠?且慢!”敖鸣、松鹤子、水无月三人其实只是凑巧路过,见此地异光闪动,有人斗法才赶来,现在刚刚才发现弥罗是北邙阴筱道人一脉,还不明所以,但弥罗突然向少年出手的同时,松鹤子眼尖,一眼瞥见少年手中的珠子,顿时就惊呼出声,惊呼声才起,一道白色剑光就已连跳了三跳,截住了弥罗的奈何阴煞手。
“怎么?”敖鸣和水无月虽不知到底何事,但三个人同气连枝,心有默契,松鹤子剑光一出,敖鸣和水无月的两道剑光也已骄夭而出,水无月的剑鞘是绿色的,但是她心神动间,剑光飞出,却是通体透红,和敖鸣的黑色剑光交相辉映,在两人身边飞速盘旋。
“去!”一道银光直接砸向三人中看似最弱的水无月,“刺”的一声,却是敖鸣的黑色飞剑挡住了弥罗弹指射出的银光,一撞之下黑色飞剑上泛出黑色鳞光,黑色光华和银色光华随声如金液四散,而水无月的红色飞剑则向弥罗直接绞去。
“青城飞剑果然非同小可!”弥罗脸色阴晴不定,在此之前弥罗也和其它有法宝飞剑的剑仙交过手,但这青城千年名门大派,一般散修的飞剑却完全无法与之相比。松鹤子的飞剑不知是何材质所炼,面对弥罗专破飞剑的奈何阴煞手居然浑然不怕,那道银光就是弥罗刚刚收回的敕雷银珠,虽然所蓄雷电已然用光,但是这银珠本身也是一颗法宝,一击之下也有千钧之力,但连击之下敖鸣的飞剑却轻松挡住,而且这三人配合攻守极有法度,一击之下,弥罗就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可是蛑奼珠就在眼前,要让弥罗就此放弃,却是千难万难,奈何阴煞手飞速缩回,向水无月的剑光抓去的同时,弥罗心中念头狂闪,想着如何应付。
“又有飞剑?又是什么人?!”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道金色光华如流焰一般射来,还未到眼前,阵阵威压就已狂泻而下。有感来人的声势,一时敖鸣等人的飞剑也都飞绕而回,各自凝神戒备。
剑光如飞瀑般直泻而下,现出身影,一个秃顶的矮胖老者,肥耳细眼,全无高手风范,但眼神一转之间,却如有电芒闪过。“终究来迟了一步!”矮胖老者眼光一扫,首先发出一声喟然长叹,看到他身周的金色飞剑上又有如一团团小的火焰跳动,松鹤子蓦的又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吃了一惊,“赤炎金猊剑,前辈是烈阳真人?”
矮胖老者却不答话,眼光罩定了弥罗,“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