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的嘴角略略地挑了挑,带着些残忍的笑意,然后他一字一字地吐着说:“她要找你。”
  “找我?”杜明强心中先是一暖,但随即又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惧之中。他的情感波动被阿华看在眼里,而后者尚在蓄势要给他沉重的一击。
  “是的,她要找你。”阿华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这一次他还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不过她要找的并不是那个钟爱小提琴曲的男子,她要找的是杀死父亲的凶手。”
  杜明强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是的,她对杀父凶手的仇恨要远远超出对一个神秘朋友的思念。这本是人之常情,他早已想到的,可他为何又对这样事实毫无心理承受之力?
  恍惚中,杜明强又听见阿华的声音:“既然她的视力恢复了,我想她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杜明强仰起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那女孩如此敏锐,她有什么理由能找不到?当她找来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这个问题想得杜明强头痛欲裂。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直盯着阿华的眼睛问道:“你在逼我?”
  “不——”阿华纠正说,“我在等你。你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必须要做个了结。”
  在杜明强良久的沉默中,阿华悠悠站起了身:“快点吧。留给你我的时间或许都不太多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自顾自地离去,并不回头再看对方一眼。
  下午两点过后是犯人们放风活动的时间。杜明强仍像惯往一样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听音乐,希望能从那提琴曲中找回片刻的宁静感觉。当乐曲声响起之后,杜明强仰望着天空白云多多,身体似乎也随着那些音符飘入了空中,那固然是一种极为美妙的体验,但也掺杂进了几分无着无落的茫然。
  一盘cd听完之后,杜明强摘掉耳机,却发现杭文治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身边。他正要开口询问时,杭文治已抢先说道:“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杜明强笑笑,以示默认。
  “也许你可以和我说说——就像我以前跟你说那样。”杭文治看着杜明强,很真诚的样子。
  杜明强摇摇头。他确实想找个人倾诉,可是自己心底那些东西杭文治又怎可能会懂?
  杭文治见对方如此,便犹豫了一会,又道:“或许你只是想静一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很自觉地起身要走。
  杜明强却忽然把他拉住:“等等,我有事和你说。”
  杭文治坐回去,微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杜明强凝目看着杭文治,神色郑重,看起来不像是要倾吐心事的样子。后者被看得有些发毛,伸手挠头问道:“……怎么了?”
  “你上次说……你要越狱?”杜明强压低声音反问。
  这个话题跳得太快,杭文治似乎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几眼。
  “别到处乱看——”杜明强提醒他,“正常聊天就行。”
  杭文治稳了稳心神,忐忑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杜明强已做好决定,直言:“我改变主意了。”
  “你什么意思?”杭文治把身体向对方凑近。很显然,虽然都是“改变主意”这四个字,但杜明强所言和自己刚才的意思截然不同。这里面隐藏的寓意让杭文治激动不已,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也要出去——”杜明强进一步砸实了杭文治的推测,他正色道,“我会和你一起越狱。”
  天哪,这简直就是杭文治期待已久的消息!要知道之前他屡屡想游说杜明强,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没想到今天杜明强竟主动转变了态度,难免要让杭文治喜出望外了。后者兴奋之余,免不了又对这个转折的可靠性产生质疑,于是他忍不住提醒对方:“你说过的,你本来在这里就呆不了多久,根本没必要越狱的。”
  杜明强的回复简单得很:“现在情况不同了。”
  杭文治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什么?”
  杜明强不愿纠缠这个问题,他摇摇头道:“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怎么做?”
  “你是问我有什么计划?”
  杜明强眯起眼睛:“上次你说你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杭文治很积极地回应了一句:“是的。”然后他再次环顾四周,谨慎地问道:“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的确,这里并不算什么隐秘的地点——周围经常会有其他犯人经过。
  杜明强却不像杭文治那样慌张,他展臂揽住杭文治的肩头,说道:“随便聊吧。不用看着我,也不用看四周,正常一点就好。”说完之后还哈哈大笑了几声,好像是哥们间正在玩闹似的。
  在杜明强的带动下,杭文治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视线的余光却瞄着身后两侧。待附近无人了,便开口道:“照我看,想要越狱必须分两步进行。第一步:首先得想办法走出四监区。”
  杜明强点点头,对方所说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四监区是重刑犯们集中劳作和活动、休息的地方,这里自然也成了狱方重点盯控的场所。到处都装着摄像头不说,四周的岗楼上还有荷枪实弹的武警,犯人们有任何异常举动都会被立刻发现,所以想要在这个区域搞什么动作是不太现实的。可是离开四监区又谈何容易?
  “怎么走?往哪个方向走?”杜明强一连抛出了两个疑问。
  “必须往那边走。”杭文治伸手一指,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而他手指的地方正是被建造成八卦阵一般的办公楼群。
  杜明强顺着杭文治的手势做了个了望的姿势,嘴里却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啊?他就是个二逼,你别搭理他!”
  杭文治一怔,随即看到有犯人正追着一个篮球跑过来,便也甩手虚张声势地点了两下:“他要是再敢跟我呲毛,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操,眼镜要发彪啦!”拣篮球的犯人嬉皮笑脸地嚷嚷起来,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
  杜明强和杭文治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搭理他。那犯人觉得无趣,自己抱着篮球回去了。杜明强目送着他走远,开始顺着杭文治的思路分析:“办公区的确是整个监狱里戒备最松懈的地方,因为犯人一般都到不了那里。反过来说,如果能到了那里,越狱的机会便会增大很多。”
  “所以关键就在于怎么到那里去。”杭文治接住话茬又回到了杜明强先前提到过的第一个问题,“其实我已经想过了,有两种方法,明去,或者暗去。”
  “嗯。”杜明强大致理解杭文治的意思,不过他还是鼓励对方:“详细说说。”
  “明去,就是利用一些合法的机会进入办公区。比如像昨天下午我们一块去装货,或者有时候被管教叫去问话等等。”
  “明去的话——”杜明强沉吟道,“要想越狱,可就得来武的了。”
  “武的?”杭文治一愣,说,“这个我还没细想……武的怎么来?”
  杜明强道:“我也没细想。不过既然是明去,那偷偷摸摸跑掉就不太可能。只能动武,找机会干掉监看的管教,或者劫持装货的卡车,强行冲关。”
  “这个太冒险了吧?”杭文治连连摇头,“而且……而且这样难免伤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