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昊说得没错,他爹养的死士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方才她情急之下扑过来救卫恒,被一死士在背后划了一剑。
  要不是她速度快,这一剑可能要将她的骨头都剜出来。
  洪承昊阴沉沉地盯着唐九宁,他先前虽然打不过唐九宁,但此刻也没什么好怂的。对方受了重伤,瞧着那额上的冷汗,应该是痛得使不上劲。而徐长生那边已是自顾不暇,他手臂上带血,显然也受了伤。
  退一万步,就算我打不过这丫头,她也没有余力对抗剩下三个死士。这毛匪,必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心里越发得意,手上暗暗用力,心想一定把这女人弄死在这里!
  他握着剑用了力,唐九宁却纹丝不动,她的剑稳稳当当地抵住洪承昊的剑,不带一丝颤抖。
  洪承昊吸了一口气,再次发力。
  ——把这女人弄死在这里!
  还是推不动……
  再来。
  ——弄死在这里!
  依旧没动,唐九宁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洪承昊:“……”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如意。
  眼前的女人嘴唇泛白,额上的汗大颗大颗滑落,她的眼神明明很安静,无怒也无恨,可那眼珠静静看向自己的时候,洪承昊忽然感觉自己看到了地狱修罗。
  他心就登时停了一下,他和唐九宁周旋了这么久,唐九宁破他招数的时候,他不害怕,把剑架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也不害怕。他却在这一刻,莫名且真切地体会到了恐惧是怎样的心情。
  这种情感直到他在捕匪大赛结束后才想明白。
  “恐惧”,无非来源于未知。
  “你一而再再而三……”唐九宁开口了,明明是五月艳阳天,她嘴里却像是冒出了丝丝冷气,听得人直打颤。
  “看来不打断你的腿,你便忍不住要来我面前蹦跶——”
  唐九宁话音刚落,她的腕上便红光大作。
  洪承昊看了一眼那古怪的红光,突然感觉到压在自己剑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握剑的手几乎是立刻剧烈抖动了起来,连带着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骨骼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颤着牙齿:“你、你你你——”
  唐九宁不欲与他多加纠缠,打算发力给他最后一击。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空中突然传来声响,杂乱吵闹的叫声涌入耳朵。
  紧接着是混乱的喊叫声。
  “你去左边围住它们!”
  “围不住啊!等等,我的腰带——”
  “我去,这只毛匪咬我!”
  唐九宁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去。
  半空中,一群红色的毛匪正远远飞来。
  没错,是一群。
  它们浩浩荡荡,聚集在一起,像一朵红色的彩云,自天边飘来。
  更令人震惊的是
  毛匪身后追着一群人,各门各派都有。这群人神色焦急,你争我抢地试图从不同方向冲入毛匪群,但总是刚飞进去就被毛匪集体攻击了出来。
  比如一人正被毛匪卸了腰带,扒掉外衣,轰了出来。
  然后“吧唧”一下落了地,正好掉落在唐九宁等人的不远处。
  唐九宁和洪承昊齐齐愣住,连手上都忘了用力较劲,直直看向地上那人。
  那人外衣已被扒掉,如今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他哭丧着脸去整理衣裳,摸了半天却找不到腰带,系不上袍子,急着手直抖,活像是一位一不小心误入青楼惨遭调戏的书生。
  那“书生”一抬头,冷不防看见眼前还有人——唐九宁、洪承昊还有卫恒,三人皆目不转睛,满脸震惊,看着他合不上嘴。
  他摸索腰带的动作一顿,捂着脸“嗷”了一声,跑了。
  然而头顶上的战争还在继续,那片红云从那头飞至这头,陆续有人从林子中窜出加入战局,又陆续有人掉落下来。
  这番场景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一片混乱,入目不堪。
  唐九宁看得出神,还在里面瞄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江以莲、还有那一对何家兄妹,何凌松和何卉敏。
  洪承昊见唐九宁还在愣神,立马一把推开她,一个箭步冲到卫恒面前,劈手将那捕匪袋夺过。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风驰电挚,似乎爆发了他毕生的潜力。
  卫恒还在抬头看天,忽觉两手空空。他“啊”地大叫了一声,拔腿便想去追那洪承昊,头一转却看见唐九宁龇牙咧嘴地仰躺在地上,又连忙跑去扶起她先。
  唐九宁被洪承昊一推,背后的伤口直接磕上了石头,入骨的疼痛袭来,她瞬间僵在地上像个死尸一样不得动弹。
  卫恒扶起唐九宁的时候听见她骂了一句脏话,他惊讶之下倏地抬头看她,只见唐九宁半坐着身子,冷汗滚滚,恶狠狠地问道:“他人呢?”
  “跑、跑了……”卫恒突然有些磕巴。
  唐九宁磨了两下牙:“他跑不了的。”
  卫恒又不懂这话的意思了,明明洪承昊已经跑得没影了。
  “扶我起来。”唐九宁伸手抓住卫恒的肩,借力站了起来,她刚刚和洪承昊对峙的时候,硬抗着没给他看出端倪,如今卸了力气,倒觉得背部像被人扒了皮一般,火辣辣的。
  那几名死士与徐长生缠斗到一半,也跟着洪承昊跑了。徐长生手上得空便匆匆赶了过来,帮着卫恒扶起唐九宁,问道:“小师妹你的伤势有些严重,要不出山前去治疗?”
  唐九宁摇了摇头。
  “徐师兄你也受伤了。”
  徐长生看了一眼自己带血的小臂:“小伤,不碍事。”他看向唐九宁,皱起眉,“倒是你的伤得抓紧处理一下。”
  唐九宁抬手打断徐长生,她抬起头望天:“那群毛匪呢?”
  “飞走了。”徐长生回答,他的表情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置信,“真是不可思议,毛匪竟然还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只可惜刚刚我们皆□□乏术,不然也可上去一搏。”
  他说完,只见唐九宁皱眉深思,她面色有些发白,嘴唇失去血色,干燥得起了皮。他心下一叹,又忍不住劝道:“师妹,你别固执了,听我一句劝,还是快些去治疗罢。”
  唐九宁听着徐师兄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她以前怎么没发觉,徐长生竟然如此婆婆妈妈。
  “……我有金疮药。”一道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
  唐九宁转头一看——是何卉敏,她身后还跟着兄长何凌松。
  何卉敏似乎也是从上面跌落下来的,她的发髻有些散乱,珠钗碎了一半。妆容虽乱,却给她平添了楚楚可怜的美感。她的眼神依旧娇娇滴滴的,挽过散落的鬓发走来的那一刻,唐九宁明显感觉到身边站着的徐长生呼吸一滞。
  何卉敏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的五指纤细而柔软,握着那青色小瓶更衬得肤色白如脂玉。
  “宁姐姐伤在背上,恐怕上药不便,还是我来——”
  一只手截住了何卉敏递药的手,那也是一只女子的手,那手虽也白皙,一看就知娇生惯养,却异常凶狠,那五指倏地一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何卉敏的手腕。
  唐九宁眼神一转,是江以莲。
  江以莲也好不到哪去,衣服划破了几道口子,脸上还抹了几杠黑,看来也是在天上经历了一番恶斗。
  她柳眉一挑,问道:“什么东西?随便拿瓶东西出来,你说是金疮药就是金疮药?”
  “江姐姐怕是有所误会。”何卉敏面带微笑,轻轻巧巧地挣脱了江以莲的利爪,“我和这位宁姐姐在金紫门相识,颇为投缘,我怎么会有害她的心思呢?”
  江以莲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这狐狸精心里弯弯道道多得去了!”
  何凌松上前一步,脸色有些黑,但他还是压住了怒气:“江姑娘,我妹妹是出于好心,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他一顿,看了眼这傲气的大小姐,终是有些火气泄了出来,“还请江姑娘积一点口德罢。”
  “你!”脾气火爆如江以莲,一扬起手就想扇过去。
  “哎哎哎哎——”唐九宁在江以莲身后唤了几声。
  江以莲立刻像人掐住脖子一样,僵在原地,她愤愤不平地收回了手,转过身来骂唐九宁:“愚蠢!你就认识了她多久?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她安得是什么心!”
  唐九宁听江以莲在这里叽叽歪歪了半天,只觉得后背越来越疼,她一掀眼皮,淡淡问道:“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江以莲像是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了半天,终于见到青天老爷的申冤者一样,将一桩桩罪状尽数倒了出来,“我都瞧见了,她刚到金紫门就对着各大门派的世家公子献殷勤,有太清山的谢南靖,长乐山庄的顾子翌,金紫门的王之弘,还有我表哥!”
  江以莲转过身去指着何卉敏质问道,“你说说,你哪一个不想勾引?”
  何卉敏听完这段控诉,微微睁大眼睛,眼尾泛出点泪花,她看了江以莲一眼,低下了眉眼,轻声道:“小妹不知道做了什么事让江姐姐记恨,江姐姐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万万不能说这些伤女孩子清誉的话出来……”
  与气势汹汹,宛如泼妇骂街的江以莲相比,何卉敏的泪盛满了眼底,像一朵饱食了水的花,看了只叫人想万分怜惜。
  何凌松将偷偷抹眼泪的何卉敏护到身后,怒道:“即便你是玄天阁的人,再污蔑我妹妹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我哪有污蔑?不信你问徐师兄。”江以莲转身拉过徐长生。
  这关徐长生什么事?
  众人皆是一脸疑惑,当然疑惑最大的还是徐长生本人,今日是他第一次看见何卉敏,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以莲师妹拉他出来是要作甚?
  “我就问一句,徐师兄——”江以莲抄着手,睨眼看他,“她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是不是给你抛媚眼了?”
  “刷刷刷——”几道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
  徐长生在众人的注视下,说不出话,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江以莲见状目瞪口呆,抬起手指颤颤地点着他:“你、你你你居然还动心了?”
  徐长生一把捂住了江以莲的嘴:“哎你别胡说——”
  何凌松表情颇为得意地插进来一句:“这位公子脸红的表现根本不能说明什么,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能证明我妹妹长得好看。”
  江以莲:“你放屁!”
  她抬脚便要蹬过去,徐长生险些拉不住她,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围观了半天的卫恒小少年瞧瞧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最终把目光转向了唐九宁。
  只见唐九宁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
  “都给我停下——”
  “还给不给我上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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