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的一头银发飘散着,那一对银白的狼耳朵一直是耷拉着的,他的眼神绝望而空洞,里面没有一丝光彩。
  这个时候,姝姝才是皱着眉朝前跨了一步,她仰头看着已经上了云霄的两人,却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姝姝,你没事吧?”桃花仙子过来挽着姝姝的手,“那毕竟是你在凡界的情劫,你若是不忍心,就让你哥哥把他丢下界就好,如今他魔心摘除,魔气溃散,暂时成不了气候。”
  “若是担心他再成魔,就在他的骨上钉入锁灵钉就行,到时,灵气,魔气,妖气,皆是不能在他体内运转,如此老死便是。”
  酒仙子在一边慢慢吞吞的慵懒地说道,说完,还喝了一口酒,“不过,他生得可真好看,就这么死了也的确可惜。”
  她看向姝姝。
  姝姝对上她的眼神,就说道:“你是想要了他去你那儿做一个酿酒侍从?”
  酒仙子笑眯眯的,“我嘛,喜欢漂亮的男子,你是知晓的。”
  “他的事,我不能做主,你要自己问他。”姝姝说道。
  酒仙子就说道:“他是你的情劫,如今不过是一个体内有妖丹的凡人,你自然是可以做主,他看起来很是听你的话。”
  “都过去了,我不会做他的主。”
  姝姝说完,似不想再管这件事,转身就往里面走,清沐陪着她。
  桃花仙子推了一下酒仙子,今天闹出这事,两人自然不会在神宫里久留。
  “你还真想要了姝姝的情劫?”
  “很漂亮,不是么?”
  桃花仙子对上酒仙子不羁的笑,翻了个白眼,没说什么。
  两人相携离开神宫。
  姝姝回到自己的寝殿里,她在榻上坐下。
  清沐见她神色安静,想起刚才那个疯狂偏执的男子,他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他在榻上坐下,取了旁边的橘子,拿在手心里很自然的剥。
  “姝姝,刚才那个男子,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清沐声音温润,很轻,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泽很亮。
  姝姝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橘子,唇角勾着浅笑,她望着清沐,说道:“怎么了,我们婚契都定下了,就等婚典了,你还担心我和别人跑了呀?”
  清沐没说话,只是抿着的薄唇透出了他此时的些许不安。
  他从未想过,姝姝的情劫经历千年,竟是还不曾将她放下,一只魔,忍痛着这仙域里的刺骨灵气来到这里见她。
  这份情意,很重。
  他担心自己比不过这份情意。
  姝姝低着头摸着橘子,掰下一瓣来递给清沐。
  清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橘子,张嘴咬住。
  “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们几千年的青梅竹马,若是抵不过一场下界短短一年不到的情劫时光,我才是真的昏了头。”
  姝姝说着这话,就像是在安抚清沐。
  她眼睛弯弯的,“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我和燕无之间,没有误会了,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从此分开,是对我们两个都好的事情。”
  “我对他的确是有过感情的,只是,太短暂了,飞蛾扑火一样的,火灭了,情也就散了。”
  姝姝吃了一瓣橘子,沉默了一会儿。
  清沐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姝姝……”
  他的脸很红,好像是第一次咬牙忍着害羞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
  姝姝心里的郁气散了一些,笑了笑。
  “那你任由琴言将他带到戮灵崖底去?那种地方,他如今一个凡人,挨不过两日的。”
  清沐叹了口气,说道。
  姝姝没说话,嘴里的橘子好像都没了味道。
  她忽然就想起了梅子糖的味道。
  “我哥会有分寸的。”
  姝姝最后说道。
  *
  伏沧仙域来了一只魔,魔气的气息,仙域里的大家都感受到了。
  只是,未等他们有所警觉和反应,那只魔的气息竟然瞬间化为乌有,瞬间爆发散去的魔气令人疑惑。
  随即,大家都知道,伏沧仙域里闲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戮灵崖底关了一个散尽魔气,摘除魔心的凡人。
  “可是为什么不把那人直接赶下界啊?”
  “到底曾经是一只魔,万一下界后又重新修成了魔怎么办?”
  “那直接杀了他永绝后患不就行了,作为一只魔,必定是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据说,那是神女殿下在下界时的情劫对象。”
  “哦哦,怪不得琴言小帝君不杀他,情劫对象总要对待谨慎一些的,据说别的仙域里就出过类似的事情,后来那凡人情劫一死,那位仙君就后知后觉地疯魔了,仙骨成了邪骨,成了当时极难对付的魔头。”
  “可是我们神女殿下先前是修无情道的,本身就比较淡漠一些,神女殿下虽然如今改修逍遥道,但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众人的议论纷纷,传进姝姝的耳朵里。
  这一日她和清沐正在装点神女宫,心情平和,只是听说那些话,这好心情便被毁了一半。
  她坐在花园里的花架下面,靠在那儿,浑身都透着一股懒劲,做什么事好像都没了兴致。
  清沐过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在她旁边坐下。
  “清沐,你也觉得我无情么?”姝姝忍不住就问道,一双像是盛着星光的眸子里此时却是有些许的朦胧茫然。
  清沐温润的脸上露出笑来,他红着脸,低下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看她,小声说道:“对我有情就好了。”
  姝姝见到他红红的耳朵尖,多注视了两秒,然后就偏头笑了起来。
  她靠在清沐的肩膀上,嗯了一声。
  对于现在的安宁平和,她很喜欢,就这样下去,很好。
  而此时的戮灵崖底,燕无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身体,冷得几乎要冻僵了。
  他闭着眼睛,睫毛上沾着冰雪,一头银白的长发也几乎是要与身下的冰雪融为一体。
  他的怀里抱着那根龙骨血鞭,像是沉睡了一样,只是脸上都是痛苦。
  没有了魔气护体,没有了魔心护心,更没有灵力,体内的那颗为了保住耳朵而日益折磨他的妖丹也在肆虐着他的身体。
  冰雪落在他身上,燕无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就像是回到了那年冬天,他被他娘带着去了边疆的营地里。
  他娘拉着他在营帐前跪下,他穿着单薄的腿就被冰雪覆盖住了。
  那冰雪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皮肉骨头里,冻得他浑身都僵硬了,动不了。
  他担心自己的腿以后就不能动了,难过地哭了起来。
  可她娘偏过头,却小声地跟他说:“重玉别哭,如今吃了苦,将来你才能过上好日子,等娘走后,你才能衣食无忧,有人护着,重玉乖一些,再乖一些,听话一些,娘不会骗你的。”
  他便瘪着嘴,抹了眼泪,乖乖地硬是忍着痛跪在雪地里。
  可直到他的双腿都没有知觉了,都没有人来接走他们。
  终于前方来了人,却是要赶他们走,娘求着他们,哭喊着要他们收下自己。
  可又有什么用呢,娘被丢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了雪地里。
  她很瘦,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片纸片一样,落在雪地里,就这么陷进了冰雪里。
  “重玉啊……”
  他拖着两只僵硬的腿,费力地爬过去,看到的就是他娘满脸忧愁和不舍地看着他,她只留下了这两个字,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听了娘的话,吃了苦,在雪地里跪得两只腿都没有了知觉,可是,等待他的,不是他娘说的好日子。
  也不是衣食无忧,更没有人护着他。
  所有生存的准则,是他自己在狼群里摸索出来的,从来没有人教过自己该怎么活着。
  也没有人教自己,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在狼群里,群狼都是靠着自己的硬本事抢夺母狼的欢心,想要,就自己去争取,得到了就不撒手。
  雪银狼一辈子就一个伴侣,此生不变,不允许变心,宁死不屈。
  被丢掉的那一个,是活不下去的,更是从此在狼群里是被唾弃的存在。
  燕无闭着眼睛,抱紧了双臂,此刻的冷刺骨冰寒。
  他又想起来吃下惑心丹的那一次,在那个雪地里,有人曾将他抱在怀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暖得让人变得贪心起来。
  贪心地希望,这份温暖,只有自己能得到,只有自己能拥有。
  得不到就毁去,不能让其他人染指半分。
  可他此时发觉自己错了。
  他错了。
  他知道错了,可她不给他改过的机会。
  燕无闭着眼任由那些浓郁纯净的灵气刺入骨头里。
  酒仙子坐在酒葫芦上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戮灵崖底里那有着可爱狼耳朵的凡人蜷缩在那里,像是一条死狗一样。
  她抿了口酒,醉醺醺的眼底露出些叹息来。
  她在戮灵崖底落下来。
  脚踩在雪地里有吱吱的声音发出来,燕无的耳朵十分灵敏地动了动,努力仰起头,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天在神女宫里见到过的,那个一直在喝酒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