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谢知非两条剑眉往上一挑。
  出家人的饮食都习惯清淡,比如观音禅寺的斋饭,能淡出个鸟味来。
  她这个习惯有点意思啊!
  他低头,又在纸上做了个记号。
  “她和你说起过从前的事吗?”
  “从来没有。”
  “她做过什么让你觉得很匪夷所思的事?”
  “也没有。”
  这两句话一问,谢三爷怒了,“砰”的一拍桌子,“你最好认真回忆一下,本大人最恨听的,就是没有两个字。”
  清竹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刚要出口分争辩几句,突然眼睛一直。
  “大,大人,有件事情不知道算不算。”
  “说!”
  “静尘她……她很少出庵门,十八年好像就出过三次,对,庵主说就三次。”
  十八年只出三次庵门,余下时间就都在这间庵里面?
  谢知非暗下一惊。
  “你们尼姑可以经常出庵门吗?”
  “庵里规定,但凡年节上,都是可以出去的,我们庵里有些小尼姑,就喜欢过年过节。”
  “这说明她们六根不净啊!”
  清竹脸涨得通红,“大人,小尼姑年纪小,心思活络,她们……”
  “静尘呢?”
  谢知非哪里耐烦听别的小尼姑,“她六根清净吗?”
  清竹明显顿了一下,“回,回大人,她六根不清静,那这世上就再没六根清净的人了。”
  “放屁!”
  谢知非大声骂了句脏话。
  “她临死前把僧袍脱下,换上了别的衣裳,擦了胭脂,穿了绣花鞋,算什么六根清净?”
  第250章 妙真
  像是一记榔头狠狠敲了下来。
  清竹一屁股跌坐下去,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地上,一言不发。
  谢知非这下反而不急了,慢悠悠地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再翘起二郎腿。
  那神情,就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老神在在地看着已经被逼上绝路的猎物。
  到这里,李不言才终于悟了一些。
  敢情这位兵马司指挥使,是把审犯人的那一套,用在了审尼姑身上。
  兵马司抓的都是些小偷小贼,这些人就是从泥里钻出来的,滑手的不行,审他们的人不厉害些,根本拿不住。
  但这一招放在尼姑身上,也有奇效,不用多费口舌,吓一吓,她们自个就像水壶一样往外倒了。
  比起晏三合一点一点深挖,三爷这一套更省时省劲儿。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谢知非半盅茶喝完,才温声开口。
  “清竹,你和我说句实话,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过,也不会往外吐半个字。”
  三爷没等到清竹的开口,却等来了李不言意味深长的一眼。
  看什么看?
  这一招叫攻心为上,李大侠好好悟悟。
  “大人。”
  清竹声音有些哽咽,“不瞒你说,如果是我,我死了也想穿件俗人的衣裳,可惜我不敢。”
  谢知非口气又柔了一点,“为什么不敢?”
  清竹欲言又止。
  谢知非看着她,“是不是怕别人说什么?”
  清竹用力地点点头,“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看破红尘的,不逼到那个份上,谁愿意青灯古佛一辈子?”
  这话里,带着几分怨气。
  谢知非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静尘的心里其实有对尘世间放不下的东西?”
  “至少我觉得是。”
  清尘停了停,喃喃道:“反正……反正……我也是的……”
  谢知非没有问她“你放不下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难,佛祖都没开化成的人,他更劝慰不了。
  “静尘穿俗人衣裳、且要火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知道。”
  “你劝过吗?”
  “谁能劝动静尘师姐,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去做。”
  “你的意思是说,静尘这人很固执?”
  “大人可有仔细打量过这间屋子?”
  谢知非心头一个激灵,“这屋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清竹抹了抹眼泪,“哪有床头对着门,靠着窗的,这在风水上来讲,大不吉利。”
  谢知非起身,往厢房里探头一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木板床。
  坐回原位,他问,“静尘她知道这是不吉利吗?”
  “我特意和她说过的,还说过好几回,她听是听进去了,就是不挪。”
  “是不相信风水这玩意,还是她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她说床这样摆着,春有暖阳,夏有凉风,秋能听雨,冬听雪落,多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清竹说完这话,谢知非脑子里的静尘,一下子活色生香起来。
  不再是那个穿着尼袍,安静的,寡言的,眼睛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无喜无怒的木头人。
  记下来,统统记下来,回去一五一十的说给晏三合听。
  他起身,虚扶了下清竹。
  “我叫谢知非,字承宇,谢道之的第三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谢家找我。”
  打一记巴掌,喂一个甜枣,三爷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简直了得。
  李不言再次悟到了谢三爷为什么受欢迎的原因。
  人精一个呗!
  ……
  清竹一脸动容的离开,接着进来的便是位瘦尼姑。
  瘦尼姑不光瘦,而且黑;不仅黑,眼睛还小,睫毛短的几乎看不见。
  这副长相……
  谢知非竟一时有些判断不出她的年龄。
  “叫什么?”
  “贫尼妙真。”
  “多大了?”
  “三十有三。”
  谢知非心说,你这张脸长得可真够显老的。
  “在庵里负责什么?”
  “负责写字。”
  “写字?”
  “庵里所有的字,挂庵门上的,挂正堂上的,你们看到的佛书佛经,都由我负责写。”
  谢知非暗暗惊讶。
  那天在树荫下等晏三合的时候,他留意过庵门,上面贴着一副用草书写的对联,笔迹行云流水。
  不曾想竟是眼前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人写的。
  “你读过书?”
  “四书五经都读过。”
  难怪一进门,便不卑不亢,神色淡定,原来是个读过书,会写字的女先生。
  既然是读书人,就得换个问话的方式了。
  谢知非二郎腿也不翘了,脸上也没戾气了,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李姑娘,拿张凳子请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