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兰馨这个朱玉在前,第二个上场的冰清,一首诗没有激起半点浪,那些挑剔的书生们,都懒得开口评价。
  戏台上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两处水榭里。
  一处,是欢声笑语;
  另一处,是沉默无言。
  “最后一位,竹香姑娘。”
  白衣的竹香款款走出来,没有人知道这会她心跳得厉害,小腿更是一阵一阵的抽搐。
  她走到书案前,站定,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幕后。
  “都两轮了,这小娘子怎么还这么放不开?”
  “小娘子是怕诗做得不好,怕被咱们这帮读书人喷!”
  “所以说啊,你们这帮人,嘴下一个个都积点德。”
  “小娘子别怕,前面一个我们也没喷,读书人一视同仁,花魁你没戏,榜眼总是有的。”
  竹香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纤手一抬,提笔落字……
  裴笑自己灌了自己一杯酒:兄弟,技不如人,喝酒吧,别想了。
  谢知非一口饮尽:还是要想想,一会怎么安慰怀仁和我大哥。
  裴笑白眼:还安慰呢,连个女人都比不过,丢死个人!
  谢知非伸出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信不信我揍你。
  裴笑再翻一个白眼:你有脸揍我吗?谢府诗礼大家,就你一个武夫?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学诗词歌赋?
  谢知非冷哼:裴家医药世家,还出了你这么个逆子呢!
  两人眼神对骂了好一会,同时叹出一口气,同时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哥哥别说弟弟,和好!
  “快看,竹香小娘子写完了。”
  “唱诗的人呢!”
  唱诗的书生慢悠悠走到近前,清了清喉咙,“沁园春.雪。”
  嗯?
  谢知非和裴笑猛的抬起头,向戏台上望去。
  不对啊,怀仁和大哥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书生心中一荡,眼前仿佛出现一片茫茫天地。北国二字很有古朴沧桑的豪迈之感,开局相当不错。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书生心中狠狠一惊。
  长城对仗大河,莽莽对仗滔滔,何等开阔,何等气势?
  妙的是最后一句“欲与天公试比高”,如果这句是男子的手笔,那真真是神来之笔。
  男子志气高,怀天下,年轻时谁不想和老天爷比一比高低。
  这时,底下一众书生的脸色也都变了。
  喝酒的,酒杯放下;吃菜的,筷子扔下,心里都在说着一句话:这小娘子想和老天爷比高低?简直狂妄至极!
  “须睛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书生读到这里,唇在抖,手在抖,整个人都在发抖。
  江山如画,权力如画。
  将士们为着这片江山,浴血奋战;文臣们为着这座朝堂,披荆斩棘。
  书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戏台上,在长卷面前站定,两只眼睛射出如狼一样的暗芒。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娇,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这两句,与其说是词,不如说是榔头,咣咣咣的撼动着书生每一根神经。
  秦皇、汉武、唐宋、宋祖,成吉思汗……这些可都是帝王,是了不起的帝王明君,这小娘子竟然还敢挑皇帝的不足?
  疯了!
  疯了!
  疯了!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生扑通跪倒在地,眼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还看今朝?
  称雄一世的伟人们,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
  而今能建功立业的英雄人物,要看今天的华国,看今天的我们,看今天的你们,看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炎黄子孙。
  这是怎样的胸襟?
  这是怎样的格局?
  这又是怎样的傲骨傲气?
  死一般的寂静。
  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裴笑看看四周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书生们,用胳膊碰碰谢知非的,“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呢?”
  谢知非:“我也起了。”
  裴笑:“我好像有点激动,你呢?”
  谢知非:“我也有。”
  裴笑:“我不仅有点激动,我还有想跟着那书生一起跪下去。”
  谢知非:“我也想。”
  哗的一声——
  “我也想”三个字,淹没在如雷般的掌声中,那些书生们像是突然惊醒过来。
  “好词啊!”
  “千古绝唱,千古绝唱!”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时,也不知道谁突然带头喊了一声:“她才配做花魁!”
  一声激起千层浪,所有书生纷纷起立,冲着台上的竹香掷臂高呼道:
  “花魁!”
  “花魁!”
  “花魁!”
  竹香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连连后退,又下意识往幕后看。
  幕帘后,李不言双手抱着胸,抬头看着那无边无际的夜空,仍旧是那副二流子的样子。
  “我就说吗,这对我娘来说,很简单的!”
  一片欢呼声中,有两个也坐在角落边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低声交谈。
  “这一幕,不由让我想到了二十几年前。”
  “我记得,那小娘子也是凭着一首诗夺了花魁。”
  “那诗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还时常拿出来回味回味,也是位了不起的才女啊!”
  “我反倒是对那一笔瘦金体,印象尤其深刻,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对了,那小娘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逝水。”
  “没错,就是这个名。”
  边上,谢三爷和小裴爷汗毛直立。
  小裴爷两只眼珠子瞪得极大:五十,听见没有,瘦金体?”
  谢三爷:祖宗,听见没有,二十几年前?”
  哇哈哈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想再看一眼逝水姑娘的那笔瘦金体。”
  “简单啊,找这里的头儿,据说每届花魁登顶时的墨宝,教坊司都有收藏。”
  小裴爷眼珠子骨碌一转:谢五十,我有个想干坏事的念头。
  谢五十看着他:祖宗,我也有。
  小裴爷一咬牙:你就说,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