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淡定的迈步,与他擦肩而过。
  给姑奶奶滚吧!
  ……
  重新坐回书房,所有人的神色都恢复了平静,陶巧儿亲自动手,把已经冷了的茶换成热茶。
  晏三合等她坐定,十分冷静地开口。
  “唐老爷,褚言停的心上人死在牢里,又是死得那样的惨,只这一样,就足以使他坚定不移地站在先太子身边,可对?”
  唐见溪点头。
  “而唐老爷你,虽然和他师出同门,虽然唐岐令也把你介绍给了先太子,虽然也经历了唐家之变,可到最后……”
  晏三合:“你却和他走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这是为什么?”
  唐见溪无奈苦笑起来。
  “我来猜猜看。”李不言看向陶巧儿,“是因为有牵绊吗?”
  黄芪接着说:“还有一个可能,唐老爷因为是唐岐令的学生,在官场受到了排挤,升迁无望,所以选择隐退。”
  “臻哥。”
  陶巧儿忽然唤了一声,“有些事情牵扯不到唐家,我想和孩子们说说。”
  第333章 望安
  陶巧儿的突然开口,对晏三合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唐太太,您请说。”
  “妇道人家,话总要说得碎一些,你们将就听。”
  晏三合:“不将就,怎么碎我们都爱听。”
  陶巧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家老爷打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从三岁启蒙读百家姓开始,到十四岁做童生,再到科举中进士,就……没有一天认真读过书。”
  最后半句话的转折,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别的书生都是头悬梁,锥刺骨,寒窗苦读十几年,这位爷倒好,没一天认真读过书……
  这话让那些考不上功名的书生们听见了,还不得活活气死。
  “你们别不信,连教书先生都说,他这人的聪明,一点都没用在正道上。”
  晏三合见她说得不像是假话,问:“用在了哪里?”
  陶巧儿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扳过去。
  “听戏,写戏本子,练丹,练药,练武,酿酒,弹琴,吹笛,下棋,种花,兵法,奇门遁甲,六爻算命,斗蛐蛐,斗鸡,赌钱……”
  “停,停,停!”
  小裴爷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了唐见溪一眼,“他长三头六臂吗?”
  陶巧儿:“没长三头六臂,就是不安分呗。”
  不安分三个字一出口,晏三合多少有些明白过来,“这么看来,唐老爷打小就是个鹤立独行的人?”
  “我爹娘说,他就是个怪人。”
  陶巧儿脸上又有无奈,又有骄傲,“其实他最恨的就是读书,去京城考功名,也是为了向我们家提亲。”
  “他爹娘从前不待见我,觉得我整天不干正事,将来不是坐吃山空,就是败家子。”
  唐老爷看着妻子,“只有她傻兮兮的,觉得我哪儿哪儿都好,以后就是做叫花子,也愿意跟着我。”
  “呸!”
  陶巧儿啐了男人一口,“别往自个脸上贴金,我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住了。”
  “我骗你了?”
  “没骗,从来没骗过。”
  陶巧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说不喜欢京城,他就外放做官;我说不喜欢做官太太,他就辞官归隐。”
  “这话不对!”
  唐见溪打断,“她是瞧着我在京城不开心,考功名不开心,做官也不开心,才故意使性子,把我拉回了山上。”
  “他啊……”
  陶巧儿伸手戳上男人的额头。
  “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一言不合就骂人、赶人,哪是做官的料啊,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
  晏三合打断两人说话:“唐老爷闲云野鹤的性子,没有心思想要出人头地,更不愿意披着一张假面在官场汲汲营营。”
  “姑娘说得对,谁做皇帝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想做个闲人,也只能做个闲人。”
  陶巧儿说到这里,拨了拨头发。
  “唐家案子发生后,他在官场上就更难了,谁都不给他好脸色看,谁都能在背地里踹他一脚,给他小鞋穿,我瞧着,心疼哩。
  当年因为他辞官这事,褚大哥还来找过我,让我劝劝他。诸大哥说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整天无所事事,总要干出一番伟业,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晏三合:“你应该没有劝?”
  陶巧儿点点头。
  “一台戏,有人扮皇帝,有人做贵妃,有人是丫鬟,有人是奸人。戏外头也是一样,什么人,什么命,老天爷都安排好的。拗着性子做事,事没做成,反倒把自己活活累死。”
  “所以,以唐老爷的性子,注定是要和诸言停分道扬镳的,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
  晏三合看着唐见溪,目光忽的一冷。
  “为什么我们提起褚言停,唐老爷会异常的激动呢,按理不应该啊?”
  唐见溪脸色有细微地变化。
  不等他开口,谢知非沉声道:“先太子与唐老爷同出一门,哪怕唐老爷避得再远,也没办法避开这一个现实。”
  小裴爷冷笑着接话,“先太子出事,褚家被灭三族,唐老爷不仅没有遭到清算,还毫发无损,这不太合常理。”
  “这里头应该是有事的。”
  谢知非:“唐老爷不如好好和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明亭和他明里暗里是太孙的人,那么他们俩到死,都会和太孙绑在一起。
  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孙万一有个什么,清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甚至裴、谢两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唐见溪忽的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
  山风呼啸而来,带着丝丝寒意。
  “巧儿!”
  唐见溪极冷的一双眼睛,看着隐隐绰绰的远山。
  “其实那次言停不是来劝我回到官场,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我避进深山,他说给你听的那些话,其实是做戏给别人看的,那次跟着他来的侍卫,其中一个是先太子的人。”
  陶巧儿心里惊得狠狠一跳。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一直瞒着你,唐家的事情发生后,言停和我商量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两个最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唐家就剩下师妹一个人,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保住她,为先生留个后。”
  唐见溪:“他还说:我和唐家牵扯太深,必须在明;你有陶巧儿,就想办法做个隐士吧。”
  “臻哥?”
  陶巧儿满面惊色,撑着桌面站起来。
  “他又说:太子那头,由我来周旋,你不必担心;师妹那头,你也不要急着出面,慢慢等唐家的事情淡了再说,一切都有我。”
  唐见溪眼中渗出泪水。
  “他最后说:见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万一有什么,你一定记着,什么都不要做,连收尸都不必,每年清明中元替我烧一叠纸,多敬我几杯酒,就是全了我们同门一场的缘分。”
  又是一语成谶。
  先太子逼宫造反的消息,是在十天后传到山上来的,一同传来的,是静尘师妹两个字——望安!
  望安;
  勿动。
  好好活着,活下去,否则清明中元没有人替他们烧纸敬酒,也没有人给他们念经祈福。
  唐见溪呼吸终于急促起来。
  他伸手捂住脸,泪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第334章 猫腻
  先太子逼宫失败,陛下震怒,命锦衣卫、三司彻查。
  但凡和先太子扯上关系的,抄家,杀头,灭族……
  那段日子,整个四九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唐见溪再心大心宽,也忍不住隐隐担心,对先太子的清算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那段时间,他吃不下,睡不着,短短半个月便瘦了一大圈。
  他甚至已经写好了休书,放在岳父岳母那里,万一有什么,巧儿和陶家总能逃过一劫。
  哪知心惊胆战了整整一年,山上平平静静,什么事儿都没有。
  很多年后,他才从师妹嘴里得知,他唐见溪在世人眼里,便是个性格乖张孤僻、易怒易暴躁的无用书生,在唐家做学生时,就和先太子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