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还没开口,丫鬟就笑道:“这人是红娘,她招呼的小姐叫崔莺莺,是崔相国的独生女儿。”
  穷书生?
  相国独女?
  晏三合余光又向陆时瞄过去。
  不知何时,陆时手里多出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一夜风雨,温度骤然降了四五度,这个时候打扇……难不成他身上的官袍很厚?
  晏三合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三下,李不言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小姐,我去趟如厕,一会就回来。”
  “姑娘,如厕在……”
  李不言拍拍丫鬟的肩膀,“快别说,我自个问人就行,别影响我家小姐看戏的心情。”
  这时,戏台上忽然静了下来。
  俊朗的书生与美丽大小姐四目相对,一个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一个粉脸儿涨得通红。
  耳边是风声呼啸,身边是小和尚和红娘,而两人对视的这一眼,仿佛把整个世界都给过滤掉了。
  一见倾心。
  晏三合低声问:“这崔莺莺怎么会在普救寺?”
  红衣丫鬟:“回姑娘,崔相国病逝,相国夫人带着女儿扶灵柩回家乡落葬,正好路过普救寺,也借宿在此。”
  “后来这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相蒲州有孙飞虎起兵作乱,乱军包围了普救寺,想夺莺莺为压寨夫人。”
  “然后呢?”
  “老夫人危急中许下诺言,谁能破贼解围,就将莺莺嫁为他为妻。”
  “张生破贼解围了?”
  “对,张生请镇守潼关的好友白马将军杜确来相救,杜确赶来,平定乱兵,解了普救寺之围。”
  “看来这张生还很有几分本事。”
  “可老夫人却嫌张生是一介穷书生,门不当户不对,只许张生与莺莺以兄妹相称,真是出尔反尔。”
  “老夫人不是出尔反尔,而是有远见。”
  晏三合轻轻一摇头,“门不当,户不对,日后的糟心事多着呢。”
  丫鬟:“……”
  “后面怎么发展?”
  “这张生便害了相思,求红娘暗中把那情书送,姑娘一会可以细细听听这段。”
  丫鬟不由地笑起来:“这段可有意思了。”
  第366章 假的
  有意思什么?
  “这张生既轻狂,又轻浮。”
  “啊?”
  晏三合秀眉轻轻一皱:“一旦事情败露,可就坏了崔莺莺的好名声。”
  红衣丫鬟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奇怪了,他们戏班子在各家高门里唱这一出,千金大小姐们听到这里,只会心生向往。
  怎的到她这里,就担心起崔莺莺的名声了呢?
  戏台上,书生舞着扇子唱——
  “庸脂粉见了万万千,似这般美人儿几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空天……”
  真是不要脸啊!
  晏三合心中冷笑,“红娘把信送了?”
  “送了。”
  “崔莺莺点头答应了?”
  丫鬟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开始呵斥了红娘,纠结了几番后,还是答应了。”
  答应完,下面就该幽会了。
  晏三合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严如贤宅子里那一长段的青石竹路。
  竹叶沙沙,凉风习习,一盏明月挂在天空,正是男人女人私会的好时机。
  “相国夫人发现了吗?”她问。
  “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就把红娘叫来拷问。”
  丫鬟:“那红娘一点不怕,反责备老夫人出尔反尔,忘恩负义,还劝老夫人这事如果张扬出去,对崔家名声不利,还不如成就好事。”
  晏三合眉头又紧了几分:“老夫人答应了?”
  丫鬟:“老夫人一边答应,一边又以崔家三代不招白衣秀士为由,逼张生赴京应试。”
  下面的内容晏三合猜也能猜出来,张生高中皇榜,归来求亲,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一个烂俗的故事啊!
  不对!
  晏三合忽然愣了一下。
  陆时和唐之未的故事里,一个也是穷书生,一个也是高门小姐;
  高门小姐也是年纪轻轻就失了一位至亲;
  小姐的身边也有一个异常聪明能干的丫鬟林壁;
  穷书生最后也高中探花。
  巧合如潮水般涌来,晏三合直勾勾地看着陆时的侧脸,好半晌,才轻声道:“你出去吧,下面我要好好听戏。”
  “是。”
  戏台上,崔莺莺冲张生回眸一笑,勾得张生魂去一半,直叹道:
  “门掩了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不与人方便,怎禁得我意马心猿……”
  别说,这词儿写得真好,三言两语将一个春心暗动的男子心事道尽。
  晏三合所有的心浮气躁一下子散去,托起腮,渐渐沉了进去……
  也不知过多久,最后一句唱词落下,她下意识往左看去。
  包房里哪还有什么陆时,四方桌上只剩下一盏早就冷透了的茶盅。
  “他人呢?”
  “早走了。”
  李不言用手在晏三合面前晃几下。
  “你终于回神了,我喊你多少遍,你都没听见。这戏咿咿呀呀唱的什么?我都被她唱困了。”
  晏三合身子往背椅上一靠,眼底荡漾着水光。
  “不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唐之未、唐见溪都喜欢看戏了。”
  “为什么?”
  “因为戏里有人生。”
  “什么人生?”
  “几句话说不清楚。”
  晏三合压着声音:“你那头打听到了什么?”
  问到这个,李不言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要从哪一句先说起,索性问道:“我问你,今天初几?”
  晏三合掐指一算:“八月初一。”
  李不言:“陆时每个月初一,都会来这里听戏。”
  “每个月初一?”
  晏三合面露愕然,“这是个什么特殊日子?”
  李不言心说她哪知道。
  “而且戏院都是在晚上开门迎客,但陆时却只在白天来,听说他是给了园主一笔钱。”
  “所以,每个月初一的这一台戏,都是只唱给陆时一个人听的?”
  “对!”
  怪不得她和李不言在酒肆茶坊呆了这么些天,也没探出陆时是喜欢听戏的。
  晏三合心想,这可太蹊跷了。
  “三合,还有更蹊跷的呢。”
  李不言伸手指指戏台,“陆时这人,只听西厢记。”
  “什么?”
  晏三合脸上的愕然,已经不能用词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