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十三岁那年,跟着娘去了五台山祈福,同去的还有几个和娘要好的太太。
  饭桌上少了两个人,爹明显吃的不多,脸色也淡淡的,吃完就带着三个儿子去书房。
  一个月后,只有娘回来了,大姐因为招人喜欢,被另一个太太接回府小住几日。
  娘回来,爹很开心,脸上也有了笑。
  但朱未瑾却发现,爹的笑只浮在了表面,而且比前几日吃得更少了,仅仅用了几口饭。
  三天后,大姐回来,爹一口气吃了两碗饭,还喝了满满一碗汤。
  当时她只是觉得很奇怪。
  后来随着大姐和世家千金们的交际越来越多,常常不在饭桌上,她才发现真正让爹吃不下饭的人,竟然是朱未希。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都难看起来。
  尤其是朱远墨,指着朱未瑾的鼻子破口大骂。
  “朱未瑾,你是疯魔了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要传出去,朱家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城立足?”
  朱老二更是被气得心口发疼。
  一个是他最疼的妹子,一个是最疼他的老爹,这,这,这……
  “小时候不知轻重也就算了,这一把年纪了,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朱未瑾!”
  朱老三一拍桌子:“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二姐,你真的过分了。”
  朱未君一脸愤恨。
  第539章 棋子
  这世道,女人能走的路本来就少,无非是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
  朱未希活了二十多年,一个庚宋升已经是她这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如今凭白又多一个,而且还是和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何止是过分?
  这分明就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朱未希怒到极致,整个人像秋风中的落叶,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本来就生得好看,又是纤细单薄的身形,即便做了妇人,生了孩子,脸上身上还都是清瘦的。
  一个清瘦的,有傲气的女子,被几句话逼成这样,落在所有人眼底,都是说不出的心疼。
  晏三合突然起身,走到朱未希面前,伸出手点在了她的眉心。
  一股冰凉从眉心散开,到四经八脉,再到三魂七魄。
  朱未希看着晏三合从容平静的脸,忽然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在污泥里挣扎。
  她的身后有她。
  奇迹般的,朱未希不抖了。
  晏三合把手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两下。
  朱未希却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朱未瑾面前,眼中迸出如刀一般的锐利气势。
  “朱未瑾,别活得像地洞里的老鼠,自己心思龌龊也看不得别人干净,没事多出来晒晒太阳,补补阳气,阳气多了才像个人。”
  朱未瑾缓缓起身,目光和朱未希平视后,挑起一边的嘴角,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笑大姐你……傻啊!”
  朱未瑾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老鼠有什么龌龊心思,不就是偷吃点东西吗;人的龌龊心思,那可多了去了。”
  朱未希右边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两下。
  “朱未瑾,你把话说清楚,谁有龌龊心思?”
  “大姐曾经的相好庚宋升,还记得吗?”
  朱未希捏着帕子的手一颤,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只是这预感还没有成形,朱未瑾开了口。
  “大姐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庚宋升为什么要作弊吗?”
  “你说什么?”
  朱朱希声音陡然尖厉起来:“你在说什么?”
  朱未瑾笑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朱未希的心口,“我说你傻呢,大姐!”
  朱未希猛的往后退半步,一只冰冷的手抵在她背上。
  “大嫂,你先坐下。”
  朱未希扭头,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晏三合轻轻眨了下眼睛,“别慌。”
  对。
  我不能慌,我要听她把话说下去。
  朱未希低头抹了一把泪,踉跄着坐回太师椅里。
  晏三合则上前一步,看着朱未瑾,“说说吧,庚宋升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话……”
  朱未瑾不屑的嗤笑了下,“有的人可不相信呢。”
  晏三合:“你说的,我都信。”
  “哪怕不可思议?”
  “哪怕不可思议!”
  朱未瑾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已经柔了下来。
  “我说!”
  对于庚宋升,她是从娘的嘴里,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
  娘把这人夸得天上地上都少见,妥妥的文曲星下凡。
  文曲星长什么样她不知道,读书人的样子她是见过的,庚宋升这人长得压根和读书人搭不上边。
  但朱未瑾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人绝不是普通人。
  这人长得高高大大,乍一看像个粗鄙的武夫,但细看,就看出些名堂来。
  朱家算卦风水的本事虽然传男不传女,但听得多了,她是知道一二分的。
  尤其是面相。
  庚宋升的面相长得非常好,脸方额宽,耳垂饱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极聪明,极有福气的人。
  娘很喜欢庚宋升。
  她喜欢的原因,除了这人读书好以外,还因为是外祖母的娘家人。
  娘从洛阳府嫁到京城,几年才能回一次娘家,算是远嫁,但凡是和毛家有关系的人和事,她都特别上心。
  朱未瑾仔细观察过。
  娘心里其实很想把庚宋升和朱家扯上关系,只是庚宋升这人行事有些乖张,娘怕爹瞧不上,一直没挑明,只等着他考取了功名再说。
  “你的意思是……”
  晏三合听到这里,必须要把话问问清楚:“太太有心把朱未希和庚宋升撮合到一起?”
  “是!”
  朱未瑾睨了朱未希一眼,冷笑:“她做得几乎不动声色,只可惜没瞒过我的眼睛。”
  庚家是几百年的世家,家大业大,儿孙早就在各个地方散开了。
  庚宋升在京城也不光只有朱家这一门亲戚。
  每个休沐日,娘都急吼吼的派人去接,庚宋升如果不来,娘还亲自出马。
  庚宋升是外男,按道理接进府后,娘请他吃顿饭,问问近况,叮嘱几句就已经礼数到了。
  娘却回回都要把人留到晚饭后。
  朱家没外人,晚饭都在一个桌上,不避讳男女,这就等于给大姐和庚宋升创造了见面的机会。
  前几个月,朱未瑾还没看明白娘的深意,只当她是好客。
  直到有一回,庚宋升说起国子监的趣事,朱未希好奇问了一句,两人便闲聊起来。
  这时,爹冷幽幽地看一眼庚宋升,低头喝汤,调羹送到嘴边的同时,他嘴角的怒气一闪而过。
  就像一道闪电劈进朱未瑾的脑海里,她瞬间就看明白了。
  这一发现,让她对有庚宋升的家宴,格外多了一份兴趣。
  瞧着是热热闹闹的晚饭,瞧着是恩恩爱爱的夫妻,其实各怀心思。
  爹厌恶庚宋升,却从不表现在脸上,对娘也依旧言听计从。
  娘想培养朱未希和庚宋升的感情,却又怕做得太明显,被爹瞧出来,本来高高在上的她在这一天,会格外的温柔贤惠。
  朱未希呢?
  刚开始是浑浑噩噩的,心思根本没往那处想,但架不住娘一次又一次、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扯到庚宋升身上。
  慢慢的,她也会看上庚宋升一两眼。
  她的目光落在庚宋升身上的时候,爹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眉宇间刺痛匆匆暗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