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卖茶的老婆婆在边上感叹了一句:“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这一句话,让庚宋升醍醐灌顶。
  “在朱家,远钊和我最亲,我知道他使不出这种龌龊手段;
  两个妹妹缩在内宅,又是未出阁的姑娘,没这个可能性。
  那就只剩下朱老爷夫妇俩。”
  庚宋升:“太太虽然打我骂我,但说到底,她的根在庚家,没必要把脏水再泼过来,把所有的不可能都排除,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寂静,再一次袭来。
  晏三合目光停在庚宋升的身上,“你找他证实了吗?”
  “本来想找的,但在客栈遇到朱未瑾后就改了主意。”
  “为什么?”
  庚宋升的五官偏硬,又是一脸的胡茬,看上去很有几分凶相,但此刻,他的五官却一点一点柔下来。
  “朱未瑾一个小姑娘出门,身边跟着四个丫鬟,两个嬤嬤,七八个护院,坐两辆马车……”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有个女儿,我女儿要出门,我能给她什么呢?”
  “所以你一下就体谅了他?”
  “不是体谅。”
  庚宋升垂下长睫,良久,轻声说:“是我护不住她了。”
  她是谁?
  自然是朱未希。
  为什么护不住?
  因为庚家那个传承了千年的大族。
  庚宋升如果高中三甲,嫡子嫡孙的身份不仅让他在族中说话一言九鼎,还能继承庚家所有的家产。
  如今落魄成这样,庚家还会认他这个儿子吗?
  就算认,朱未希嫁过去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当真浪迹天涯吗?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弱女子吃得消吗?将来两人有了孩子呢?
  不如把他忘了,在四九城里找一个门当户对,有前程的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但你不甘心,所以托朱未瑾带了那句话给她?”
  “朱未瑾不会说的,恨她都来不及呢!”
  庚宋升声音微微发颤。
  “那只是我自己的一个执念,话说出口了,我就无愧于心。”
  晏三合目:“也是了断,是吗?”
  “是啊!”
  庚宋升突然张开眼,目光从朱未希的脸上,一路往下,落在她的膝上,然后又回到她的脸上。
  半晌,他又道:“总要做个了断的。”
  朱未希看着他,浸了泪的眼睛美得摄人心魄,而他的瞳仁却是漆黑的,幽深的。
  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开眼神。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
  山风很大,呼啸而过,然而在他们的耳中,周遭的一切都是无声的,他们只听见了自己胸膛里那颗心的声音。
  朱未希:你了断了,那么我呢?
  庚宋升:我了断了,那么你呢?
  “咳咳咳……”
  一直没出声的老和尚剧烈的咳嗽起来。
  “那个……女娃儿,别停啊,接着问下去。”
  晏三合气得都想拿眼睛剜他。
  都得道高僧了,怎么也没有眼力劲儿?
  但一转念,似乎这咳嗽声来得恰到好处。
  于是她问,“庚宋升,后来庚家把你赶了出来?”
  庚宋升缓缓收回目光:“也不算是赶,是我自己想走。”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问他一句为什么,都在指责,都在骂。
  爹说:庚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娘说: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兄弟们说:他们在洛阳城里,头都抬不起来;
  妹妹们说:她们有他这个哥,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吗?
  “晏姑娘,当你是别人希望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一张张奉承的脸;当你是别人拖累的时候,你看到的都是一张张无耻嘴脸。”
  庚宋升把烟斗往老和尚手边一扔,示意他再弄一点烟丝来。
  老和尚脸上不愿意,手却乖乖地拿起烟斗。
  庚宋升叹了口气,“我突然一下子觉得没意思透了,索性就离开了庚家。”
  晏三合看一眼老和尚,“然后你就看破了红尘?”
  庚宋升愣了愣,突然哈哈一笑。
  “我看破红尘做什么,天地那么大,一辈子都走不过来,一辈子都看不过来,我正好可以走走看看。”
  这一笑,有清风明月一般的爽朗,
  李不言心酸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小裴爷心酸了:这哥们心大。
  朱远钊心酸了:默默低下了头。
  晏三合也心酸了。
  她想到了晏行。
  也是从小就被众星捧月的男人,从天堂掉入地狱,却从来没有庚宋升这样的笑。
  晏行已经算是个看得开的人。
  而眼前这个庚宋升,似乎还比他还多了一层豪迈和不羁。
  只有朱未希,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无声落泪。
  第566章 祖坟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离开了家族的庇佑,冷了有谁添衣,热了有谁打扇?
  朱未希气若游丝:“一定很苦吧。”
  庚宋升唇角微微落下,然后又扬起:“都过去了。”
  他在朱未希面前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这让所有人对这个男人又多了几分好感。
  “女娃儿,还是你了解他啊,别看他现在笑得这么大声,我见着他的时候,正缩在破庙里嗷嗷哭呢。”
  老和尚把烟斗递过去:“哭得可伤心了,那眼泪哗哗哗地流啊!”
  “老秃驴!”
  庚宋升瞬间爆发,“你胡扯什么呢?”
  “没胡扯。”
  老和尚一脸安详地看着他,“刚刚我只是放了个屁!”
  一句话,又把石屋里诡异的气氛给打断了。
  晏三合觉得老和尚是故意的,故意不让这两人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庚宋升,你到底被人拿走了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女娃儿你得问我,这小子就是榆木脑袋,啥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愕然看向他。
  老和尚见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兴奋的搓了搓手,然后顶着比城墙还要厚的脸皮说:
  “我吗,就不一样了,我好歹也是三百年才出一个的高僧。”
  小裴爷:这名头他自己封的吧?
  李不言:不要脸压过了小裴爷!
  晏三合开口,“听说禅月大师会算命,可是算出了他有什么灾祸?”
  “还用算吗?”
  老和尚冷哼一声:“我看到这小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被人换了命。”
  换命?
  惊吓来得猝不及防,每个人心里都咯噔往下一沉。
  晏三合忙问:“他跟谁换了?”
  “不是跟谁换了,而是被换了命数,文昌星被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