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老爷回府听说后,直接冲进陪房院里,把茶盅抢了回来。
  “老奴陪着老爷去的。”
  老总管:“回来的路上,老爷忽然停下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那个蠢妇,真他娘的该死”。”
  晏三合眉心一跳:“他骂的是谁?”
  老总管垂下脑袋,“当时我以为骂的是太太的那个陪房,如今才明白过来,他骂的是太太。”
  晏三合追问,“为什么这会明白过来了?”
  因为他在朱家呆了一辈子,前后侍候过两位主子。
  老太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脾气有些硬,难侍候一些;
  但老爷是个好性子,话从来不会说得那么难听,像这般咬牙切齿的骂人,还是头一回。
  老总管微一沉默,低声道:“因为老爷接着又添了一句……活该下地狱。”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老总管。
  活该下地狱——那就是说朱旋久心里一直都知道,毛氏死后会下地狱。
  朱旋久刚开始娶毛氏,是为借运。
  借到他当上了家主,又拿她来挡煞、挡天罚了,哪怕她替朱家生了三子三女,依旧没有让朱旋久产生半分心软。
  这何止是一般厌恶,一般的恨?
  是厌恶到了骨子里,恨到了骨子里。
  “晏姑娘。”
  老总管硬着头皮,又道:“那个茶盅是付姨娘生前用惯的。”
  果然是因为付姨娘!
  小裴爷觉得奇怪,又多嘴问了一句:“难不成朱旋久还用这茶盅喝茶?”
  “那倒不会,老爷把它摆在书案上,心烦的时候会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偶尔……”
  老总管停了下,“也会用它冲一冲茶。”
  晏三合突然站起来,自顾自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
  门外,雪已经小了。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晏三合舒服地吸了几口气,脑子一下子清静不少。
  可再清醒,也掩不住心里的惊诧。
  付姨娘死了几十年,朱旋久竟然留着她的杯子,还时常拿出来把玩,这还能用一句悼念先人来解释吗?
  只怕是不能了。
  晏三合在门边站了很久。
  久到屋里的暖气都被外头的寒风吹散了,久到屋里所有人的茶都凉了,她才掩上门,转过身看着朱远墨,问道:
  “毛氏的性子有些外向,大大咧咧的,对吗?”
  朱远墨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只得如实道:“我娘这人心思不过夜,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是个开朗的性子”
  晏三合:“除了开朗,她还很主动,也擅长和人交际?”
  朱远墨:“姑娘说得对,我娘但凡存了心思交好的人,就没有失过手。”
  晏三合:“她也不喜欢忍着,心里有什么委屈,身上有什么痛,都要说出来,喊出来。”
  朱远墨:“是。”
  晏三合:“她喜欢粘着朱旋久,也喜欢过问他在外头的事,还会拈酸吃醋。”
  说到朱旋久,朱远墨没有多解释一句,只是黯然点点头。
  “她的性子和付姨娘的性子截然相反。”
  晏三合脸上透着浓浓的嘲讽,“这便是朱旋久第二个厌恶毛氏的原因。”
  付姨娘因为身体不好,性格极度内向,心里有事,从不在脸上露出分毫。
  又因为寄人篱下,凡事忍让,凡事小心,身上再多的不舒服,都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在做付姑娘的几年时间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梧桐院里,基本不往外头去。
  她不擅交际,也不喜欢应酬。
  她对老太爷从来不会主动,朱老太爷在她房里多歇了几日,她都要把人推出去。
  一个是火,一个是冰;
  一个热闹的红,一个是安静的白;
  一个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一个是空谷中独自绽放的幽兰。
  “完完全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晏三合:“朱旋久从小看惯了付姨娘的安静温和,再看太太的热情外向,自然是一百个看不顺眼。”
  “……不是!”
  小裴爷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总拿太太和付姨娘比啊?”
  是啊。
  为什么总要和付姨娘比呢?
  “这问题问得好,但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求求你回答吧。
  我都急死了。
  小裴爷只好问:“那有没有第三个原因?”
  “有!”
  晏三合:“朱旋久第三个讨厌毛氏的地方,是毛氏的娘家。毛氏嫁给朱旋久,外头看着门当户对,实际上毛氏是下嫁。”
  朱远墨:“我娘是嫡女。”
  “没错。”
  晏三合:“庚氏当初选择这个女婿,一是女儿年纪有些大了,她心里着急。
  二是朱旋久长得仪表堂堂,庶子被老爷带在身边,她觉得前途无量。
  一个嫡女嫁给庶子,又陪了那么多的嫁妆,天平的两头是不对等的。
  所以在毛家人的心里,朱旋久始终是高攀的那一个。而人一旦有这种起心动念,言谈举止中多多少少会带出一些趾高气扬来。”
  “晏姑娘,你说得太对了。”
  朱远墨:“我外祖母总是对别人说,我爹有现在,都是因为我娘的好命,我娘有旺夫运。”
  看,这就是原因。
  “任何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听到岳母说这种话,心里都会不舒服,何况是朱旋久。”
  晏三合:“朱旋久本来心里就有鬼,他又是心思最深最暗的人,能不对毛家人生恨吗?”
  “晏姑娘,还有一个原因。”
  许久都不曾说话的朱远钊突然开口,“我娘是远嫁,她对娘家很护的。
  老三朱远昊应声道:“毛家和庚家只要有什么事,都会来找他帮忙,有时候我们看着都嫌烦。”
  朱远墨:“我娘那个性子风风火火的,无论他手上忙着什么事,都要求第一时间帮毛家和庚家解决,我外祖母也是。”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太太越护着娘家,朱旋久就越厌恶;毛家、庚家的人麻烦他越多,他越厌恶。”
  第607章 替代
  晏三合同情地看向朱未希。
  “庚宋升姓庚,在朱旋久的眼里,他最原始的身份是太太的娘家人。朱旋久没有办法对付毛家,反抗毛家,只有拿庚宋升开刀,发泄心中的不满。”
  朱未希怔怔地看着晏三合。
  “庚宋升越惨,也就意味着毛家越惨,朱旋久就会越兴奋,这是一个长期被岳父家支配的女婿的无声反击。”
  晏三合:“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选择谢而立,因为谢家和毛家没有半点关系。
  谢而立对朱旋久很敬重,谢家也从不随随便便求上门,所以他们夫妻二人结婚后,朱旋久反而更看中谢而立一些。
  庚宋升说到底只是个倒霉蛋,就这么撞到枪口上来了,如果他不姓庚,事情就又不一样了。”
  “可庚宋升是真心对大嫂好的。”
  小裴爷气啊:“就算是看在大嫂的份上,也不应该把庚宋升弄得那样惨。”
  晏三合走到朱未希面前,扶住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
  “你们看,她长得像谁?”
  朱远钊深深看了朱未希一眼:“大妹长得像爹。”
  晏三合:“朱旋久像谁,老总管?”
  老总管:“老爷长得像付姨娘。”
  晏三合:“那么,朱未希长得像不像付姨娘?”
  “这……”
  老总管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朝大小姐看过去。
  因为一趟五台之行,朱未希整个瘦得脱了形,一张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苍白得过分。
  再加上刚刚听到的事情,就像天塌地崩了一样,以至于她站都站不稳,整个人无力的倚在晏三合的身上。
  老总管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