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桢死了。
  死在一个初秋的深夜。
  死的时候,身下还在流血,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刚刚流掉几个时辰。
  怀孕的事情没能瞒住,桑家人找上门。
  他们逼刘桢说出奸夫是谁;
  他们骂她淫妇、贱人、婊子,嘲她身上吐口水;
  他们揪着她的头发,捏着她的嘴巴,逼她喝堕胎药;
  最后刘桢的儿子打了她一记耳光,说:“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娘!”
  夜里,刘桢吞金自尽。
  “我问那丫鬟,她最后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那丫鬟说留了一句。”
  谢小花声音一瞬间哽咽了,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她说:谢谢你,让我做了三天的人!”
  屋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连最木讷的朱青,都眼眶微微泛着红。
  李不言抹了一把泪,心里后悔的不成样儿,“谢总管,对不住啊,揭了你的伤心事。”
  谢小花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泪,咧嘴笑道:
  “哎啊,李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老奴都放下了。”
  晏三合吸了吸鼻子,“放下了,为什么还一个人?”
  “也找的,总不合心意。”
  谢小花叹了口气,“前头老爷还帮老奴挑了个好人家的姑娘呢。”
  晏三合:“看不上吗?”
  “倒也不是看不上。”
  谢小花自嘲笑笑:“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又胖又老,你说她图我什么呢,图我这一身的肥肉吗?”
  晏三合柔声道:“那就还是没放下。”
  “晏姑娘。”
  谢小花敛了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放下的,两条人命呢,都是因为我。”
  他目光深深地看向谢知非:“那孩子要是活着,得比三爷大好多岁。”
  也应该长得俊;
  也有一张小甜嘴;
  也会像三爷一样“小花,小花”的叫他。
  五个月,手和脚都长出来了。
  他做下的孽,他们母子替他受了,凭什么他还能心安理得的成婚,生子,享天伦之乐呢!
  他就是想给下面的刘桢看看,有的男人死了女人,也能守一辈子的。
  哎呀呀!
  他其实也没守着,妓院、花楼一样没少逛,到现在花楼里还有他的相好呢。
  “谢小花,我说你咋对我这么好?”
  谢知非眼中含着泪:“敢情你是想让我,替你养老送终呢!”
  谢小花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嘿嘿一笑。
  “你就说送不送吧?”
  “送!”
  第696章 承风
  小裴爷走到谢小花面前,拍拍他的肩。
  “我和谢五十是好兄弟,怎么,就他能送,我不能送?谢小花,你瞧不起谁?”
  谢小花眼眶一热,“小裴爷?”
  小裴爷冷哼一声:“算我一个!”
  黄芪:“谢总管,你老了,我给你倒屎倒尿啊!”
  丁一:“洗脚、擦身我负责!”
  朱青:“花总管,你要七老八十走不动了,我背你。”
  李不言:“我别的本事没有,做几口吃的还成。”
  晏三合走过去,学着小裴爷的样儿,拍拍谢小花的肩。
  “日后你的棺材板合不上,我不收你一两银子,免费替你解心魔。”
  谢小花张着嘴:“……”
  “当然,能合上最好。”
  晏三合轻声道:“合上,就意味着真正放下了。”
  谢小花眼眶一热,扑通跪下,“晏姑娘,老奴……
  “李不言,打断他的腿。”
  “一条、两条?”
  “哪条腿跪着,就断他哪条。”
  谢胖子蹭的一下,异常灵活的站起来,冲晏三合笑道:
  “断不得,断不得,老奴的腿还得为三爷和晏姑娘办事呢!”
  晏三合看着谢小花脸上的笑,将眼中最后一点泪光,压了下去。
  每个看似云淡风轻的人,背后其实都是忍了常人不能忍的苦楚。
  她冲他微微一笑:“下面就让晏姑娘见识一下,咱们花总管的琴艺。”
  哇啊!
  这可是晏姑娘头一回冲他笑呢。
  谢小花心中得意极了,赶紧一掀起衣袍坐下,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发出一记“铮”的声音。
  短短几个音符,晏三合便摇了摇头,“换一首。”
  这刚起了个头呢,怎么就要换了?
  谢小花赶紧换一曲。
  第二曲又是几个音符,晏三合又叫了停……
  一连换了八首曲子,谢小花眼神幽怨地朝小崽子看过去:晏姑娘别是拿我寻开心吧,哪有这样听曲的?
  小崽子摇摇头:少啰嗦,晏姑娘想怎么听,你就怎么弹。
  前头才夸你孝顺呢!
  逆子!
  谢小花弹到第九首的时候,晏三合忽的变了脸色。
  “停下,这叫什么曲?”
  “这曲叫高山流水。”
  “就是这首。”
  晏三合一拍桌子:“这首曲可有什么典故?”
  “传说琴师伯牙弹琴,只有樵夫钟子期能领会曲中的意思。钟子期死后,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绝弦,终生不弹。”
  谢小花叹了口气:“因此也有了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这一句。”
  晏三合目光望向谢知非。
  谢知非清楚她目光里的深意:姓董的为什么对她弹这首曲子?有何用意?
  “晏姑娘,我要弹下去吗?”
  “弹!”
  谢小花再次拨动琴弦,一时间花厅里余音缭绕。
  就在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晏三合的头一垂,竟然又睡着了。
  琴音戛然而止。
  谢小花一脸委屈:我琴艺退步到这种程度了?
  李不言:这曲子不催眠啊。
  黄芪:我听着很带劲!
  丁一:眼泪都快听出来了。
  朱青:晏姑娘不懂欣赏。
  裴笑:敢情邪门的是神婆,不是那姓董的。
  谢知非看着晏三合,目光一点一点虚空起来。
  怎么会两次都睡着呢?
  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