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白事的人,分男人、女人。
  男人为男人敛尸;
  女人为女人敛尸。
  除非有特殊的情况,否则就是这个惯例。
  也不知道那些当官的人是怎么想的,海棠院里,竟然就派了他一个人来。
  所以,这是他做白事以来,唯一见过的女人的脚。
  用清水擦拭的时候,他发现这女人的脚底很脏,不仅沾着灰,还有一块泥巴。
  “我当时就想,太奇怪了,这妇人不是都搂着女儿睡觉了吗,怎么脚上还有脏呢?”
  谢知非猝然一僵。
  奇怪的又何止这一处,娘对淮右素来不怎么喜欢,连她的房间都极少去,更别说母女二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七月十四,是他和淮右的生辰。
  爹为了给他们庆生,亲自去酒楼拎回了十几个好菜,还买了好些个酸酸甜甜的蜜饯给淮右。
  淮右还塞了一颗到他嘴里,差点没把他的牙酸掉。
  这是海棠院四个人没有被蒙汗药迷倒的真正原因——他们没有吃府里的饭菜。
  四个人的生辰宴很温馨。
  吃完,爹陪着娘在前院散步消食,他和淮右去了后院,他打算为她捉几只萤火虫,放在帐帘里。
  结果空手而归,只抓了几只蛐蛐,淮右嫌弃的不行,冲他撇撇嘴便回房睡觉。
  这丫头二更过后,是一定要上床睡觉的,雷打不动。
  他还在床边闹了她一会,见她实在困得不行,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醒来发现娘的房里竟然还点着灯。
  怎么还不睡呢?
  他撒完尿,就往娘的房里去,一偏头,发现大门开着,爹背手站在院子里,背影沉默的如同一座山。
  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
  爹听到脚步声,扭头问:“怎么还不睡?”
  “被尿憋醒了。”
  “去睡吧,夜里别蹬被,小心着凉。”
  “噢!”
  他想转身,不知道为什么,爹像山一样沉默的背影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
  “爹,等我练好了功夫,会给你争气的。”
  爹一愣,眼底露出笑,“好!”
  他见爹笑了,这才放心离开,可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动静。
  他转头一看,只见爹一个箭步冲到兵器架前,伸手抄起大刀,就往院外冲。
  他三岁跟爹习武,从未见过爹冲得这般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难道,前头出了什么事?
  他什么困意也没了,到兵器架前拿起自己的刀,提刀便追了过去。
  他们一走,海棠院只剩下娘和淮右。
  他记得很清楚,娘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里,怎么最后却出现在了淮右的床上,还光着脚?
  谢知非喉结滑动,“多半是她发现了女儿房里不知怎的起了火,情急之下……”
  “这对母女明明是在睡梦里,被人杀死的啊!”
  “被人杀死的?”
  谢知非的声音都呲了,“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陈皮:“她们母女俩就躺在哪里,没有挪动和挣扎的痕迹。”
  谢知非心跳剧烈,“致命的伤口在哪里?用的是刀?剑?还是匕首?”
  “伤口在脖子那里,用的是刀。”
  陈皮:“我一摸就摸出来了,就是尸身被烧焦了,黑黝黝的,看不大出来。”
  谢知非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比晏三合的脸还要白。
  案卷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写,只有一句烧死。
  只有这一句!!!
  第782章 骷髅
  晏三合心中的一个疑惑解开了。
  那对母女也是被黑衣人杀死的,只不过多了一把火。
  那么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是黑衣人吗?
  为了仿效大齐皇室的那一把火,栽赃到吴关月父子身上?
  还是将她救出来那一位?
  为了掩盖他偷龙转凤的行为?
  “陈皮,你既然发现了脚底有脏,那么……”
  晏三合盯着他,“你有没有细想一想,脚底上有脏是因为什么原因?”
  关于郑家那八年的记忆,晏三合还没有恢复,所以她不确定深更半夜,娘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而且还脏着一双脚?
  陈皮赶紧把眼皮垂下来,不敢和晏三合对视:“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
  不对!
  他在说谎。
  晏三合看了看这个屋子,忽然问道:“你还没有娶妻生子吧?”
  “我们这号人,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进门?娶那些不三不四的回来,就成了搅家精。”
  晏三合:“你刚刚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那次敛尸。”
  陈皮点点头。
  晏三合:“是女尸的那双脚,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吧?”
  像是一滴冷水,掉进了油锅里。
  陈皮一下子变得愤怒无比,两只骷髅一样的眼睛暴出来。
  “你放屁,你在胡说,我没有……不是那双脚,不是的。”
  “你没有什么?”
  晏三合目光一沉,“没有在清洗那双脚的时候,偷偷摸几下?”
  话落,陈皮和谢知非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了。
  陈皮的脸上满是狰狞和悲愤,如果不是谢知非刀子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看着他,他怕是早就冲上来,要把晏三合撕成碎片。
  晏三合迎着陈皮的目光看过去。
  他说,这是他唯一见过的女人的脚;
  他说,脚白白嫩嫩;
  他语无伦次;
  他不敢和她对视;
  他三十岁那年,还没有娶妻生子……
  在谢知非和晏三合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陈皮整个人一点一点缩下去,更干瘪了,更像一个死人。
  是的。
  陈皮耷拉的眼皮动了动。
  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了几下那双脚。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就是带着孩子的寡妇,都嫌弃他的手碰过死人。
  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不嫌弃的,可姑娘的娘老子不愿意,说是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他们这一行婚娶,多半是做白事的人家,相互通婚。
  可他不愿意。
  娶个做白事人家的姑娘,将来生的孩子也得做这一行,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这不是没完了吗?
  他铁了心的要娶个外头的女人,但外头的女人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
  就这么着,一年一年耽搁下来。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虽然整天和死人打交道,但也有活人的欲望。
  那具尸体虽然摆了有两天,尸臭味很重了,但那双脚却是白的吓人,嫩的吓人。
  他真的没有忍住,放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哪知夜里就做了噩梦。
  过几天,又听说肠子和牛皮的事情,联想到那女尸脚上的脏,他一下子觉得事情不对。
  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是一种直觉,直觉很害怕。
  既怕他摸女尸脚的事情败露出来,又怕官家的人来找他问肠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