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延瑞,你等下。”
  项延瑞:“怎么?”
  “……”
  晏三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我没和你说起过,这两样东西是郑家灭门血案的证物。”
  “丫头,你说这腰牌是齐国的,他就猜出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向项老爷看过去。
  项老爷一看就是个手艺人,一双手掌又大又宽,手指还特别长,骨节很大。
  “郑家的案子,天下皆知,这腰牌留一半,毁一半,我们项家又在工部当差,也算是半个官场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晏三合意有所指,“所以项老爷这会过来,是来给我们解惑的?”
  项老爷摇摇头:“谈不上解惑,就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说给你们听听。”
  “不怕吗?”
  晏三合:“前面给我们说陈年旧事的人,昨天都被人割喉了。”
  项老爷脸色一变:“当真?”
  “千真万确。”
  晏三合别过脸:“项老爷请回吧,案子虽然重要,但你们的性命也重要,我们另想办法。”
  朱未瑾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晏三合不忍心再让她陷入万劫之渊。
  多难得呢,她眼里有了光。
  项老爷目光向儿子瞧过去。
  项延瑞接到亲爹的眼神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里,陷入死寂。
  就在晏三合以为他要起身离开时,项延瑞突然开口:
  “晏姑娘,我爹不是经历此事的人,他只是有一些见闻,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再者说,我们来都来了,真要有什么,这会似乎也没回头路。”
  晏三合眼底深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老天爷是公平的,他没给朱未瑾一个好的童年,却给了她一个好婆家,一个稳重可靠的夫君。
  多难得呢,项延瑞竟然能这样说。
  晏三合整整木讷了三天的脸上,露出一记笑容,“项老爷有什么见闻,能否讲给我们晚辈听一听。”
  这笑,如阳光从乌云里透出来,直刺每个人的眼睛。
  谢知非的桃花眼跟着扬起。
  小裴爷心静了,好吧,抄再多金刚经也抵不过神婆的一记笑。
  李不言叩叩太阳穴,反正那份遗嘱也没写好,不如撕了算。
  丁一和黄芪则长松一口气:两个大男人,逛什么街啊,真是娘!
  “也算不得什么见闻,就是我去齐国的一次经历。”
  项老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放下道:“我一共去了齐国五次,四次是去找那边最好的檀木,还有一次是去学艺。”
  晏三合听到这里,微微一惊。
  “华国大,齐国小,那边有什么值得项老爷您去学的?”
  第792章 安然
  “齐国的狼山,有一个土族。”
  项老爷的声音很慢很沉,和项延瑞说话的样子一模一样。
  “土族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个个手巧的不成样,尤其是土族的男人,齐国的能工巧匠,大多数出自土族。”
  土族人十分信奉神灵,从玉皇、北斗、河神到鬼怪,都要祭祀,所以他们的村寨里,有很多古早留下的祭祀图画和雕刻。
  一次机缘巧合下,项老爷看到这些图画和雕刻,很是让他惊艳。
  项家的木工为什么出名,一是因为巧,二是因为雕工。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项老爷和家里的老父亲一说,拿着盘缠便寻去齐国。
  这一去,项老爷惊住了。
  土族人都住在村寨里,村寨依山傍水,房子都是用木头做的,百年以上的房子十分的坚固,风吹不倒,雨淋不坏。
  最久的房子,甚至能三四百年不倒不塌,这是怎么做到的?
  项老爷一下子来了兴趣,花钱在村寨里租个木屋,备上锅碗瓢盆,踏踏实实地住下来。
  白天他游走在每个村寨之间研究这个,研究那个,夜里就是实实在在的干活,没多久就和那边的人处熟了。
  一年后的一天傍晚,村寨里突然热闹起来。
  一问,原来是有人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的人姓安,名然,是齐国皇室的第一巧匠,这人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这次回来是为祭祀。
  项老爷一听是齐皇室的第一巧匠,就想着无论如何要会一会。
  会之前,自然是要详细打听一番的。
  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安然还真是个人物。
  打小就聪明,打小手就巧,十六岁被齐皇室挑走,不到三十岁,就成了第一巧匠。
  项老爷还没想好要怎么接近这人,这人却来了。
  原来,安巧匠听说村寨里来了个华国的工匠,也起了结交之心。
  这一见十分的投缘,颇有些英雄相见恨晚的感觉。
  安然把自己的一些绝学,教给了项老爷;项老爷也把自己的诸多本事,一一教给安然。
  安然回乡五天,有四天是跟项老爷混在一起的。
  五天后,两人惜惜相别。
  项老爷在村寨里又住了三个月,也打道回府。
  “齐皇宫以莲为国花,莲有许多种的雕法,安然的雕法最简单,寥寥几笔,就能雕出莲花的神彩。”
  项老爷:“我当时还多问了他一句,为什么用这么简单的雕法?他说他们的国王喜欢简单,他就雕得简单些。
  我听完这一句话后,心里微微有些不大舒服,但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回到华国我才明白过来,当时自己不舒服在什么地方。”
  晏三合:“他太过投机取巧了。”
  项老爷看向晏三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悟了好久才悟出的道理,这丫头却是脱口而出,真是七窍玲珑心啊。
  “晏姑娘说得很对,所谓匠人,不是主子喜欢什么样,就要做什么样,而是要根据这块木料的用途,所处的环境来设计它的繁简。”
  项老爷:“像寺庙里的莲花座,就一笔都不能省。”
  晏三合:“后来呢?”
  “回来后就忙着成家立业,忙着在工部任职,齐国的这些事情我就抛到了脑后。”
  项老爷话锋一转,“过了七八年,我突然听说安然被齐国通缉。”
  这一转,转得太快,晏三合都惊住了。
  “因为什么原因?”
  “具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仿了一块大人物的腰牌,然后把腰牌卖给了商人,那商人用那块腰牌招摇撞骗。”
  这话就像热油锅里落下一滴水,顿时炸开了。
  裴笑急不可耐,“这么说他会造假?”
  项老爷:“小裴爷别急,听我把话慢慢往下说。”
  裴笑心说我能不急吗,你语速那样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迸,我都快急死了。
  “项老爷,您快说。”
  “这事我听说后,说不出的替安然惋惜,这人虽然有些急功近利,但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一双巧手。”
  项老爷说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变,“哪知没过多久,我竟然在四九城里见到了他。”
  “这人来了四九城!”
  裴笑脱口而出后,怕项老爷讲他,又赶紧一把捂住了嘴,眼神不住的朝晏三合瞄去。
  晏三合知道他要说什么:离某件事情,似乎越来越近了。
  “我见到他,很是吃了一惊。”
  项老爷:“这人和从前在村寨的时候,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身上的意气风发不见了,连长相也变了。”
  晏三合:“相由心生,看来是越变越差了。”
  项老爷点点头:“原本他长相挺周正的,那次见到的时候,他面相瞧着有些阴柔刻薄,胸含进去,看上去畏畏缩缩。”
  晏三合:“他见到您呢?”
  项老爷:“他见到我,神色很不自然,没聊几句,便说有事匆匆走了。”
  “这是人之常情。”
  晏三合淡淡一笑。
  “当年在村寨,您还是个学艺的愣头青,安然却已经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名匠。
  年少成名,鲜衣怒马,想想就觉得是人生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