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把目光从海棠院拉回来,落到了郑玉身上。”
  “郑玉有什么问题?”
  “郑玉的问题在于,如果我的推断是真的,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这么做?”
  谢道之说完,像是有感应似的,晏三合一偏脸,正对上谢知非黑沉沉的目光。
  是的。
  这一点,也是他们一直想弄明白,却怎么也查不到的。
  晏三合深吸一口气:“你查到了什么?”
  谢道之:“我查到郑玉年轻的时候,受过一个人的恩惠。”
  晏三合:“谁?”
  谢道之:“废太子的嫡母孝仁皇后。”
  孝仁皇后?
  元封帝最敬重的女人。
  元封帝因为她的去世,伤心欲绝,甚至还罢朝三日。
  晏三合:“什么恩惠?”
  “郑玉发妻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当时郑玉还是神机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头子,却请动了妇科圣手郁蔼来接生。”
  谢道之目光一偏:“小裴爷应该知道郁蔼是什么人吧?”
  废话,小爷我当然知道。
  裴笑向晏三合耐心解释。
  “郁蔼人称鬼见愁,最擅长和阎王抢人,据说孝仁皇后生太子时,也是难产,是郁蔼把他们母子二人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他救了无数的产妇和婴儿,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保住的,都是早夭,所以四十不到就辞去太医院的职位。
  他和孝仁皇后的关系非常好,废太子是他接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归隐山林后,每年孝仁皇后生辰,他都会回京中给皇后诊脉。”
  晏三合:“还活着吗?”
  “死了都快八百年了。”
  裴笑拨动了几下手指。
  “算算时间,郁蔼给郑家老大接生应该是在归隐后,能请动他的,还真的只有孝仁皇后。”
  晏三合:“为什么这么说?”
  “听我父亲说,这人性子很傲,谁不遵从他的医嘱,他袖子一甩,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管病人是死是活。”
  裴笑:“被人告到元封帝那儿,元封帝好几次对他动了杀念,是孝仁皇后在一旁规劝、周旋,才保住了他的命,所以他只对孝仁皇后有求必应。”
  裴笑看看晏三合的脸色,又接一句:“换句话说,郑玉想要请动他,必须走孝仁皇后的路子。”
  晏三合听完,整个人呆立着一动不动。
  在郑玉收养她这件事上,她始终弄不明白两点:
  一是太子妃梁氏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到郑家?
  二是郑玉为什么宁肯牺牲自己的亲孙女,委屈自己的亲儿子,也要护她一世平安?
  如今,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
  郑玉的发妻难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郁蔼伸出了援手。
  郁蔼的背后是孝仁皇后。
  如此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郑玉毫无门第背景,却最终能官封大将军。
  除了他自己的能力出众外,他背后应该有孝仁皇后的一只暗手,一步一步推动着他往前,往前,再往前。
  这时,晏三合的脑子里又想到了关于孝仁皇后的另一桩事。
  在查朱旋久的心魔时,朱旋久设计干掉两位兄长,从父亲朱六爻手里接过朱家家业时,朱六爻特意交代过,要朱旋久辅佐太子。
  朱六爻之所以会这么交待儿子,是因为他也受了孝仁皇后的恩惠。
  由此可见,孝仁皇后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或者……是察觉到了太子的个性太过温良、仁慈;
  或者……是察觉到了赵王的野心勃勃;
  亦或者……她在心里防备着枕边人元封帝。
  所以,孝仁皇后在儿子的登位之路上,埋下了两颗举足轻重的暗棋:一颗是朱家;一颗是郑家。
  朱六爻是忠心的,但他所托非人,儿子朱旋久不仅没有辅佐太子,反而在暗中陷害了太子;
  而郑玉则一诺千金,用郑家满门和他的性命,回报了孝仁皇后当年的恩情。
  “祖母啊!”
  晏三合在心里低唤一声,不由悲从中来。
  您老人家什么都算到了,独独漏算了一样东西——人心。
  这世间,万千人,万千颗心。
  有些人心是红的,有些人心天生就是黑的;
  有的人心是忠的,有的人心是奸的;
  有的人一心向善,有的人怀恶不悛。
  那么眼前这个谢道之呢?
  他到底忠,还是奸?
  是善,还是恶?
  晏三合定定地看着谢道之,心倏的冷静了下来。
  “所以,你就凭这三点,断定郑玉窝藏先太子遗孤,向皇帝告发?”
  “没错。”
  谢道之慢慢抬起头,一派正义凛然。
  “那一声婴儿啼哭,足以证明前太子有遗孤在这个世上;那婴儿出生的日子和郑家双胞胎极为接近;
  郑玉利用这对双胞胎,窝藏了前太子的遗孤,为了掩人耳目,双胞胎长到八岁都不见天日,身边还有高手保护。
  而郑玉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要报孝仁皇后的恩情。”
  他停下来,眼神中再度涌上两簇光亮。
  “晏姑娘,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理得一清二楚,郑玉窝藏先太子遗孤,属于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我向皇帝告发,何错之有?”
  第876章 认贼
  每一个字,都像钢针一样,戳在晏三合的心口。
  是的。
  站在谢道之的立场上,为了让皇帝不废太子,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告发郑玉窝藏先太子遗孤,何错之有?
  她哑然失笑。
  “忠臣啊,该载入史册,名垂青史呢!”
  谢道之听得出这话里浓浓的嘲讽,一脸严肃的表情:“晏姑娘,我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
  一道声音从边上横出来,谢道之的脸色唰的变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句话是从他最疼爱的老三嘴里说出来的。
  谢知非双手撑着椅把手,吃力的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谢道之的面前。
  “爹,我问你,那一声啼哭可分得清是男是女?”
  谢道之被他问得一愣,半晌,摇了摇头。
  “既然分不清男女,那么海棠院一对龙凤胎,你能确定哪一个是先太子的遗孤?”
  谢道之干咳一声:“老三,这事……”
  “既然不确定先太子遗孤是男是女,那么……”
  谢知非的口气一下子强硬起来,脸却越发的苍白起来,“先帝为什么要灭郑家满门?”
  裴笑眼睛倏的睁大了,蹭的起身,手朝着谢道之指过去。
  “我明白了,你向皇帝告密的时候,说先太子遗孤是双胞胎中的男孩。”
  李不言一拳捶在桌子上,恨得咬牙切齿道:
  “女孩夺不了皇位,当不成皇帝,永和帝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放她一条生路,放郑家一条生路,但男孩就大不一样了。”
  黄芪一伸脖子,用最快的语速嘀咕了一句:“男孩能做皇帝。”
  是的。
  这世道男人才称得上是子嗣,能传宗接代,能继承家业,能进祠堂祭拜供奉祖宗。
  当废太子的子嗣有一天长大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了父亲的冤死,知道这本该属于他的大好河山,被人生生抢走……
  他会不会恨,会不会怨,会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要把这江山再夺回来?
  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况,收养他的人还是郑玉。
  郑玉手掌军权,在军中威望极高,郑家军纪律严明,所向无敌。
  一个前太子的遗孤,一个手握兵权的重臣,这两人组合起来,将来会给华国造成什么样的局面,永和帝敢赌吗?
  永和帝根本不敢赌,也不会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