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无语问青天。
  他八个时辰没合眼,刚躺下眯一会,怎么就成刁奴了呢!
  “还有你,姓朱的!”
  小裴爷的手指都快戳到朱青的鼻子上了。
  “你家爷生的,死的都不知道,你这两天还有心思去兵马司绕绕,绕你娘的绕!”
  朱青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爷丁忧,兵马司来了新的指挥使,他替爷办交接去了啊!
  小裴爷骂骂咧咧,围着棺材转一圈,转到李不言那头,李不言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小裴爷看着她瘦兮兮的脸,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她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长长叹出一口气。
  “小裴爷?”
  “怎么?”
  “你夜里睡觉磨牙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恨的呗。”
  “恨谁?”
  “还有谁,短命鬼呗。”
  闭眼的丁一一听这话,直接炸尸:“小裴爷,就不能盼我家爷点好?”
  “好你妹!”
  裴笑刚刚消下去的怒气,又往上涌。
  “十年寿命都没了,我不叫他一声短短短命鬼,就已经是看在往日做兄弟的份上。”
  丁一往后一倒,撅了个屁股表示对小裴爷的强烈谴责。
  裴笑用脚尖碰碰李不言,口气软下不少,“你夜里说梦话骂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不言:“我骂啥了?”
  “冤种!”
  裴笑:“骂的谁啊?”
  李不言偏过头,看着裴笑嘴角边一溜排的大水泡,“还能有谁,咱们俩呗。”
  一个,好姐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另一个,明摆着最好的兄弟有一大堆的事情瞒着他。
  裴笑一听这话,心头那个气啊,都快把屋顶都掀开了。
  “那香快灭了,呆会姓谢的要是回来,但凡小爷我给他半分好脸色瞧,小爷我就……”
  话刚说到一半,一阵阴风从院子里穿堂而过。
  香,熄灭。
  白光倏的从天而落,五人下意识用手一挡的同时,白光骤然消失。
  五人慢慢睁开眼睛——
  棺材边,倚着整整消失了快六天的谢知非。
  这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双桃花眼紧紧的闭着,眼泪从他的眼角不断的涌出来,落在他半新不旧的衣裳上。
  一双大手无力的耷拉在膝盖上,露出的手背下,一根根青筋分外明显。
  他右手的掌心还抓着一支香,那香比普通的香长一些,粗一些。
  裴笑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看着谢知非,看得眼睛比针扎了还要疼。
  这人两鬓上的白霜是什么?
  裴笑颤着手摸过去,用指腹捻了捻,然后如梦初醒一般的抬起头,冲李不言哽咽道:
  “白头发,他竟然长白头发了。”
  李不言从来没见过三爷有这般伤心落魄的神色,吸了吸鼻子,“冤种就冤种吧,我认了,你也给我认!”
  必须认啊!
  裴笑一把抱住面前的人,轻声软语的哄道:“祖宗啊,这世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别哭啊,好歹还有我呢?”
  怀里的人依旧闭着眼,无声流泪。
  裴笑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怎么办?
  哄啊!
  “我这几年做官,还暗戳戳的贪了点银子,不多,就一万八千两,你不是喜欢银子吗,统统给你!”
  “……”
  “那啥……不管你瞒着我什么,我都不和你绝交,你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香,我绝不说臭。”
  “……”
  还没反应?
  裴笑咬咬牙,硬生生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乖啊,我还有五千两的私房银子就藏在床底下,一并给你,不哭了,啊,咱不哭了!”
  “阿弥陀佛!”
  “大师,您来得正好!”
  裴笑忙松开手,往边上一闪,“您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老和尚走进堂屋,二话不说,抄起巴掌便往他头顶一拍。
  谢知非身子一颤,如梦初醒般睁开眼,呆愣地看着老和尚半天,突然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又伏倒在老和尚脚下,失声痛哭。
  那哭声,听得五人头皮都麻了,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孩子!”
  老和尚蹲下去,手摸着他的脑袋,眼里露出慈悲,“这世上所有的事,钥匙都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心里。”
  心?
  我的心早就碎成了一片一片,血流成河。
  我的身是谢知非,我的父亲害了郑家一百八十口;
  我的魂是郑淮右,我的娘亲手杀死了小淮右。
  累累血债与深深罪恶,如同附骨之疽,将伴随他往后的日日夜夜,别说找到钥匙,便是活下去都艰难。
  谢知非泪流更凶。
  “孩子,她还等着你呢,没时间了。”
  对!
  淮右还等着我呢!
  谢知非抬起头,声音嘶哑道:“大师,我找到她的心魔了。”
  话落,一屋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老和尚:“那就点香吧!”
  香?
  谢知非这才看到自己的手上,握着一支香,惊诧道:“这香哪来的?”
  “自然是从来处来。”
  老和尚说完,目光看向那五个。
  朱青反应最快:“我去准备沐浴的水。”
  丁一:“我去拿干净衣裳。”
  黄芪:“我去找祭台,准备瓜果点心。”
  三人离开,小裴爷才回过味来,用胳膊碰了碰边上的李不言:
  为啥是谢五十点香啊?”
  李不言:不知道!
  小裴爷:他和晏三合既没婚约,又没成亲,按理说无牵无挂啊?
  李不言:没错。
  小裴爷:会不会跟他瞒我的事有关?
  李不言:有可能!
  小裴爷:我是现在问了,还是等谢五十缓缓再说?
  李不言:缓缓吧,三爷瞧着可怜呢!
  “咳咳……敢问……”
  老和尚不知何时,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们是在眉来眼去吗?”
  你才眉来眼去呢!
  小裴爷瞪了老和尚一眼,把头扭向左边。
  你们全家都眉来眼去呢!
  李不言瞪了老和尚一眼,把头扭向右边。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