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区传来此起彼伏的开锁声,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压低的说话声。
  一时间,死寂被彻底打破,所有穿着工服的人整齐出动,朝亮堂堂的北区食堂走去。
  祁究和秦让混在npc人群里,工服的保暖度不够,祁究抱着手臂哆嗦了一下,秦让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幕,嘀咕了一句“怕是要下雪了”。
  北区食堂的灯光与冬夜浓稠的黑暗反差鲜明,走近时,祁究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直到走进食堂内部,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祁究才放松因为寒冷紧绷的身体。
  食堂里的长条椅都被挪走了,白色地砖上铺了层玫瑰色的地毯,空阔的场所像个真正的舞池,节奏明快的旋律流淌,穿着工服的npc仿佛被按下一键切换,从原本死气沉沉的模样变成了热情欢快的舞者,有说有笑地踩在地毯上起舞。
  npc们似乎被压抑了许久,此刻情绪得以释放。
  祁究在人群里和两位女士短暂碰面,确定准备周全后,重新将目光转向跳舞的npc。
  他一眼就看到了独自站在舞池之外的罗塞蒂小姐。
  “可以邀请您跳支舞吗?”祁究像模像样地微微躬身,保持最合适的距离,对罗塞蒂小姐做出邀请的姿态,“项链很好看。”
  他的目光扫过罗塞蒂小姐锁骨上的玫瑰项链,又礼貌地垂了下来。
  罗塞蒂小姐一下子来了兴致,整场舞会上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项链。
  “通常我只接受女孩子的邀请,但我想你是个例外。”罗塞蒂小姐随祁究走进了舞池。
  罗塞蒂小姐有年轻漂亮的面容、和一头像火焰般热烈的红发,是整场舞会最瞩目的存在,但因为她的身份缘故,没有npc敢靠近她,更没有谁敢邀请她跳舞。
  祁究笑:“我很荣幸。”
  越来越多的工人加入舞池中央扭动身体,现实世界里祁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很少参加学校和社团的毕业舞会,但因为养父母经常带他出席社交宴会,祁究对这样的场所并不陌生。
  他和舞伴罗塞蒂小姐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突然问道:“您要寻找的那只小灰猫,是夫人的猫吧?”
  罗塞蒂小姐的动作明显一顿,眉头拧起:“你怎么知道的……”
  祁究很自然地回答:“新人培训时洛德先生领我们参观了工厂文化馆,那里有贝茨家族的合照,我见到了照片里的小灰猫,洛德先生说那是夫人养的小玩意儿。”
  祁究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提到贝茨家族时,罗塞蒂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
  “不过当时洛德先生说,夫人的小灰猫已经被清理完毕了。”祁究又说。
  罗塞蒂小姐眼神闪烁,显得心神不宁:“嗯……”
  顿了顿她又说,“洛德先生的话也不一定准确。”
  祁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继续问:“如果小灰猫还在工厂里,您打算怎么处理它?”
  罗塞蒂小姐神情微顿,下一秒,她唇角微微扬起,露出天真却又略显病态的笑:“它是母亲最疼爱的猫,我不舍得弄疼它,会用足量的麻醉让它平静地睡去,我可不希望它因为痛苦露出狰狞的表情……然后我会在它做美梦的时候,很小心地划开它的肚皮,仔细剔除它的内脏、骨骼以及皮肤上的脂肪,这样我才能得到一张完整的皮。”
  这段话无论谁听了都觉心惊。祁究微不可察地拧眉,他需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不在小姐面前露出恶心和恐惧的表情
  “然后我会用最好的原料对这张皮进行鞣制、填充、塑形,让它永远栩栩如生,陪伴在母亲的身边。”
  罗塞蒂小姐脸上浮现出不同寻常的狂热,似乎沉浸在某种病态的情绪中。
  祁究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冷声提醒道:“或许夫人不希望自己心爱的猫被做成标本。”
  罗塞蒂小姐笑容僵住,音调骤然提高:“这是我送她的新年礼物,她会喜欢的,她从来没讨厌过我的礼物!”
  因为情绪剧烈起伏,她脸上浮起不同寻常的血色,她看向祁究的眼神也变得危险。
  觉察到危机,祁究立刻转了话题:“夫人也很喜欢玫瑰吗?”
  罗塞蒂小姐脸上的红潮瞬间褪去,听到夫人二字,她眼睛里闪过温柔的神色:“是的,母亲以前会在工厂附近的花圃里种满玫瑰,但…现在玫瑰都枯死了。”
  “玫瑰也是她的名字,但没人在乎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叫她贝茨夫人,没人在乎贝茨夫人是谁,这只是个无聊的身份!”
  说到这里,罗塞蒂小姐的神色有些激动,她甚至毫无自觉地冷笑了一声。
  可很快,她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温柔的悲伤:“比起贝茨夫人这个无趣的称呼,我更喜欢别人称她罗泽女士。”
  “罗泽女士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所有人都应该认识她,永远记得她、赞美她,就好像他们不会忘记玫瑰鱼……”
  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罗塞蒂小姐突然收了声,转而笑道,“抱歉,跟你说了无聊的话题,我想没人希望舞伴在跳舞时谈论自己的母亲。”
  祁究摇头,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真诚:“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很想认识罗泽女士。”
  祁究想起之前洛德先生说过,将「血鱼」更名为「玫瑰鱼」是罗塞蒂小姐的主意。
  既然玫瑰是夫人的名字,那么,罗塞蒂小姐显然已经知道夫人的死因,也知道杀死夫人的凶手就是养父贝茨先生,而小姐又这么病态地迷恋夫人,得知真相后她一定会做出报复的事……
  所以,贝茨父子失踪很可能是罗塞蒂小姐的杰作。
  【恭喜您找到主要人物动机,推导出重要线索,成功推动支线「罗塞蒂小姐的秘密」,目前该支线解锁度50%】
  【注意:该支线有两种结局,故事走向将根据您的行为选择、角色好感偏向决定,您的抉择将决定副本人物最终走向】
  罗塞蒂小姐的神色黯淡下来:“很遗憾,已经没机会……”
  就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响,舞会现场的灯骤然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了罗塞蒂小姐的话,失去了光明,原本尽情狂欢的工人们陷入喧嚣与混乱。
  “怎么回事?庆祝舞会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意外……”
  “赶紧去检查电力设备和应急系统!”
  骚动中,祁究站在舞池中一动不能动,他并不惧怕黑暗,但此刻感知到某种危险气息在逼近,他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地乱跳,浑身寒毛立起。
  处于危险中的生物本能,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祁究感觉有谁站在他的身后,挨得很近很近,身后冰冷气息笼罩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祁究无法动弹,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终于,对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就像是玩捉迷藏时有谁在恶作剧——
  “找到我。”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舞池上方的吊灯重新亮起。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亮让祁究睁不开眼睛,他猛地眨了几下眼睫,被刺痛的眼睛有些潮湿,禁制解除的瞬间他迅速转身,熙熙攘攘的舞池里站满了穿着工人制服的npc,祁究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又失望地移开。
  虽然祁究没见过对方,但他感知到对方已经离开,这些千篇一律的面孔和表情里没有那个恶作剧的人。
  “找到我”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谁。
  对方身上的消毒水味,让祁究想起不久前那个梦境:他以别人的身份站在手术台前,台面上摆着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生物,他正将针头刺入对方的皮肉,将不明药水注射到黏液充沛的肉块里。
  现在他可以肯定,手术台上的正是工厂培育的玫瑰鱼“培养皿”。
  可手术台旁的“他”又是谁?“他”和罗塞蒂小姐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天顶的聚光灯打向舞台,维文先生站在聚光灯下,脸上裂着诡异的笑容:“各位晚上好,玫瑰鱼苗丰收的伟大时刻即将来临,育苗部的功绩离不开所有部门的配合与努力,所以今晚的舞会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一个惊喜。”
  维文先生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祁究身上,笑容裂得更夸张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们会从工厂二十七个部门中随机抽取一个部门,再由该部门所有成员投票推选一位幸运儿,这位幸运儿将随我一起进入到工厂生产的核心部门,共同见证玫瑰鱼诞生的伟大时刻。”
  助理将抽奖箱捧上舞台,维文先生摇晃了几下箱子:“现在我们开始抽选部门。”
  毫无疑问,维文先生所谓的抽奖只是做做样子,以他记仇的性格,他从祁究这里亏掉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
  进入到核心部门见证鱼苗诞生,意味着即将成为“培养皿”的生育饲料。
  不出所料,三秒后维文先生从抽奖箱拿出一张纸条:“恭喜七号车间新人生产部成为今晚最幸运的团体,请该部门的人员投票选取最终的幸运儿。”
  维文先生很清楚,主管手上拥有惩罚员工的权力,所以主管顺理成章成为员工的仇视对象,员工没理由错过这个反杀主管的机会。
  此刻两位女士和秦让已经站了过来,祁究和众人交换眼色。
  所有人都在选票上写了祁究的名字,维文先生收集选票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祁究说:“看来你的下属都不希望你错过这个机会呢。”
  祁究笑着推了推眼镜:“我很荣幸。”
  舞会仍在继续,祁究被维文先生带离舞会现场。
  此刻外边的风更大了,黑云低低压在工厂上空,一场暴风雪正在酝酿。
  育苗部大楼静静伫立在风声里,漆黑一片,和旁边灯火辉煌的舞会现场对比鲜明。
  因为涉及工厂最核心的机密,办公楼内设置了数道门禁,祁究跟在维文先生身后,沿着狭窄的水泥楼梯一路往下走,楼梯过道上点着昏暗的廊灯,祁究每一步都踩在维文先生的影子上,脚步声回响在潮湿逼仄的空间里,声音被无限放大,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腥臭的腐烂味越来越浓郁,祁究忍耐着反胃的冲动继续往下走,他有种此刻正走向深渊的错觉。
  直到前方的楼梯被乍现的白色灯光照亮,两人终于抵达了育苗部最核心的地方——育苗室。
  育苗室是由厂房地下室改造而成,分布在大楼的最底部,东西南三面是粗糙的水泥墙,四周没有窗户,只有几个通风口往地下室输送新鲜空气,终年不见天日。
  育苗室北面挨着楼梯,向下延伸的楼梯和育苗室间隔着一道厚实的钢化玻璃墙,透过玻璃墙,育苗室内令人震撼的场景展现在祁究眼前——
  育苗室乍一看像个地下水族馆,三面墙上规整地固定了一排又一排玻璃水箱,数不清的“培养皿”像商品鱼般被安置在水箱里,他们脖子被锁链固定住,头部奄奄一息地垂在水面上。
  而浸泡着他们身体的溶液被黏液彻底污染,整个水箱呈现出混沌污浊的血红色。
  贴着玻璃往里看,依稀可见浸泡在溶液里的“培养皿”皮肤隆起密密麻麻的鼓包,这些鼓包迅速膨胀、破裂,鱼苗像肉块一样从他们的皮肤孵化而出,激起无数细密的气泡和水花。
  细碎的悲鸣声此起彼伏,他们正在经历最痛苦虚弱的孵化过程。
  整个育苗室被冷冰冰的灯光照亮,怪诞、恶心、却又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壮观。
  “看,这就是贝茨工厂最引以为傲的育苗室,今晚注定会是丰收的美好夜晚。”隔着钢化玻璃,维文先生微微仰头,骄傲地注视着痛苦万分的“培养皿”。
  祁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这是所有的‘培养皿’吗?”
  维文先生骄傲地扬起唇角:“是的。”
  祁究:“前几天从我们部门送来的员工,也在这里吧?”
  维文先生:“你指的是哪位员工?在生产过程中受伤的员工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另一位被惩罚的员工嘛,他稍微反抗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成了培育鱼苗最好的养料。”
  这位成为养料的员工,指的正是死囚会的伍鬼。
  “冒昧问一下,我们的老板贝茨先生是不是也在这里?”祁究继续试探。
  维文先生表情一怔,深深地看了祁究几眼,转而笑道:“不瞒你说,贝茨先生确实在这里,贝茨先生作为最早的培养皿,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我们的老板,毕竟是他的异化提供了玫瑰鱼量产的契机。”
  在维文先生眼里祁究已经是“预备养料”了,他不介意在对方死前顺便炫耀一下育苗室的丰功伟绩。
  最早的培养皿……祁究捉摸着这句话,眉头微微皱起。
  贝茨先生作为工厂老板,绝对不会是接触玫瑰鱼最频繁的人,感染变异的几率大大低于他的员工。
  如果贝茨先生是第一位被感染的“培养皿”,很可能他的感染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比如用他的身体做实验,就好像祁究的梦境一样……
  可到底是谁能想到这么荒诞的变异手段?如果梦境是副本剧情的投射,罗塞蒂小姐似乎也是个“旁观者”。
  “我想,贝茨先生作为玫瑰鱼量产的重要推动,贝茨家族能有今天,一定不会忘记贝茨先生的贡献。”维文先生慷慨激昂地说。
  “我很赞同你的观点,”祁究定定看向维文先生,“所以,你知道贝茨先生是如何变成第一位培养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