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民新夫人不做声了,绷着一张本就僵硬的脸打开202的房门。
  祁究转变一下思路,转而用闲聊般的口吻道:“对了,我下午梦到弟弟了。”
  他话一说出口,许民新夫妇两人的脸色骤变,许民新画在脸上的五官变得扭曲,他紧张地看着祁究,一字一顿道:“多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弟弟。”
  “啊?”
  “我们这栋楼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小男孩,你记住了吗?”
  第210章 年(29)
  祁究看向五官因为恐惧变得扭曲的纸人许民新,似乎不为所动:“所以蜡笔画上那团黑色的人影,是不存在的小男孩…或者说,是不存在的弟弟,对吗?”
  夫人越发着急,纸质的身体开始簌簌发颤:“多喜!不要胡说了!那只是你的幻……”
  “我们这栋楼没有你所说的小男孩,你也没有弟弟,记住了吗?记住的话就重复一遍。”许民新打断夫人惶惶不安的质疑,认真且迫切地看向祁究。
  祁究沉默一瞬,只淡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重复那句话的意思,纸人许民新看他了一眼,也没有逼迫他重复的架势,只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过身打开202的房门。
  祁究跟随许民新夫妇的脚步进入202房内。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台老旧电视机,宽厚的塑料框架包围着电视机屏幕,在视觉上带来厚重的年代感。
  电视机旁是一台触感十分粗糙的dv播放机,黑色机身两端有些微鼓起的形状,还有小孩子打闹时留下的刮碰痕迹。
  电视柜上方是一张四人彩色合照。
  和405房间许太太的六人合照一样,这张照片同样给人一种明亮却诡异的反差感。
  照片正中央坐着许民新夫妇两人,虽然因为年代原因照片不甚清晰,但依稀能辨认出这会儿的许民新夫妇要年轻许多,照片的背景是个搭建的摄影棚,夫人穿了一身红色中式礼服,修身的裁剪凸显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很显然夫人此时已经有孕在身,她侧身挽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丈夫许民新,夫妻俩面对镜头露出明亮的笑容。
  和许太太那张照片一样,伫立在许民新夫妇身后、并排而立的两人的脸部都被撕掉了,空缺部位同样留下不规整的痕迹,仿佛是被人用手指恶意戳了两个洞。
  但和405那张照片的日常感不一样,站在许民新夫妇身后脸被撕毁的一男一女,身上穿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婚纱礼服款式。
  看来是一对刚结婚的新人。
  许民新夫妇似乎刻意没让自己意识到照片的异常,这张破损的婚纱合照同样被装裱好,夫妇两人还将其端端正正挂在电视柜之上,这是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只要身处房间,就一定能清楚看到。
  夫人注意到了祁究的视线,她动作自然地湿了块抹布,然后踮起脚小心翼翼擦拭照片相框:“不着急,年已经到了,你的哥哥嫂嫂想必也快回家了。”
  “是啊,估计这两天就能回来了,也不知道哥哥嫂嫂给我带了什么新年礼物。”祁究敷衍回答道。
  之前他看到过多喜多乐房间里和爸妈的游乐园合照,还曾有疑惑,对于那个年代的多喜多乐而言,许民新夫妇的年龄有点过大了,现在看来,在多喜多乐降生之前,许民新夫妇还有个儿子。
  可惜对方是哥哥,并不是他要找的“弟弟”。
  祁究朝dv播放机走近了看,发现播放机的前置抽取式光碟盘上落满灰,因为太久无人使用的缘故,开机的时间特别长,读取录像也变得迟钝,即使识别出了录像带,屏幕上好不容易闪现的画面还时不时卡顿一下,音轨上充斥着断断续续的杂音。
  许民新纸人夫妇简单交代几句后,就坐在被阴影覆盖的沙发上不做声了,整个房间变成了祁究的主场。
  这箱子录像里,除了许多喜和许多乐的表演记录外,还有一家人日常的生活碎片记录。
  比起隔壁的何思何想,多喜多乐的成长环境是令人羡慕的,她们拥有足够多的来自父母家人的爱。
  满满一箱录像带没做任何标记和排序,要逐一翻看才能找到《不存在的朋友》的表演记录。
  好在时间还早,夜晚还长,祁究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约莫四十分钟后,噪点跳动的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一幕,男女主持人朝身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绽开笑容:“接下来,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许多喜和许多乐两位小朋友为我们带来歌曲《不存在的朋友》。”
  原本有点走神的祁究立刻聚精会神看向屏幕,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了的祁小年也重新打起精神。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卡顿住了,卡在多喜多乐手拉着手,拿着话筒走上台的瞬间。
  但令人不舒服的音乐声还是弥漫开来——
  “潮湿的手帕,关灯的房间,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闭上眼,因为它是不存在的朋友,爸爸妈妈不愿意承认它,它是不允许存在的朋友,它是房间里多出来的‘人’……”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藏起来,客人们和长辈都害怕它,需要在两分钟内找到他,否则客人和长辈就要疯啦,疯了的长辈和客人会用血浆污染这个游戏之夜,走廊上是他们干枯的身体和湿漉漉的衣服……”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抓住它,只有我们才是他的朋友啊,朋友之间要一起愉快地玩耍,我们会为它歌唱,我们会为它弹奏,我们带来潮湿的手帕,它最喜欢的手帕……”
  很显然,这首多喜多乐的代表曲目《不存在的朋友》改编自《丢手绢》。
  但原本充满欢快与童真的歌词被改成了邪典式童谣,就好像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剧院兀自响起循环不断的八音盒,简单明快的旋律也变得阴郁诡谲,伴随着时断时续的尖细笑声和滋啦不断的电流声,电视机前的祁小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存在的朋友》给人带来的精神污染程度,不亚于在午夜听到房间里传来唱戏声、或是在紧闭的衣柜里传来诵经声。
  配合着卡顿在奇怪画面的屏幕,这种诡谲感被无限放大,甚至具备无形的攻击性。
  祁小年皱起眉头,下意识抬起手按住耳朵,他这才发现手臂上已经爬满鸡皮疙瘩。
  祁究强忍着精神污染带来的不适感,在令人不安的旋律中迅速冷静下来分析:
  第一,昨晚规则里提到的房间多出来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位「不存在的朋友」。
  以此可以推测出「今晚请不要关灯入眠,灯也不会无故熄灭,如果出现灯不甚熄灭的情况,请在两分钟之内找到房间里多出来的人」这条规则适用于这首歌的主角;
  第二,从歌词里可以看出来,这栋公寓的长辈和客人们惧怕这位「不存在的朋友」,但它是小孩子们的朋友,它会和小孩子一起愉快的玩耍。说明这位「不存在的朋友」只会对客人和长辈造成伤害,小孩子可以与其和平相处;
  第三,歌词已经点明召唤这位「不存在的朋友」的条件了:弹奏、歌唱、关灯的房间、潮湿的手帕和丢手绢游戏……
  这样看来,他们可以利用这位「不存在的朋友」的力量,帮助其他的客人完成「把何思从房间带出来」的任务,也能帮助祁究补全支线剧情,找到有奖竞猜第二个谜题的答案。
  一切都变得有头绪了起来。
  获得了想要的信息,祁究关掉这台已经负荷到极限的老旧dv机。
  许民新夫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多喜,你不继续看了吗?”
  祁究取出录像带,还仔仔细细地把残留在碟片上的灰尘擦干净,他推了推眼镜,笑道:“嗯,我和多乐已经找到练习时的感觉了,所以就不继续打扰爸妈们休息了。”
  夫人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那就好,过年这几天你们不用想着练习比赛的事,好好放松放松,陪陪我和你们爸爸奶奶,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一家人很久没能团聚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哥哥嫂嫂也回家了。”夫人似陷入遥远的回忆里,画在脸上的眼睛出神地看向窗外夜色,絮絮叨叨自语不停。
  “多喜多乐,记住,晚上不要凝视那幅蜡笔画,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给你们撤掉。”许民新再次叮嘱道,他顿了顿,本想再次强调没有小男孩的事情,但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
  祁究乖巧地点头:“我们知道了,爸妈晚安。”
  “乖,早点休息。”
  祁究又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四人合照,他猜测,照片上夫人隆起的小腹里,当时正怀着许多喜许多乐两姐妹。
  那么那位“不存在的弟弟”究竟是什么人呢?079会以怎样的方式与他正式会面?
  祁究越发期待了。
  从许民新夫妇房间离开后,祁究并没有直接返回203,而是和祁小年一起朝楼梯间走去。
  屋外细雪又落了下来,洋洋洒洒,将这栋公寓晦暗的夜晚照亮。
  雪光透过楼梯间的窗花,斑斑驳驳投映在发霉的墙壁上,祁究找到那张被撕毁的寻人启事,将何思给他的后半部分重新贴好。
  虽然这位小女婴已经被“找到了”,但某种意义上,她却永远失踪在那段沉寂的岁月里。
  公寓四楼,剩余的八位玩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想方设法寻找救援何思又不触犯规则的办法。
  当他们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时,都不约而同面露警惕,随后是疑惑和猜忌。
  毕竟他们没想到,已经获得家人身份卡的祁究和祁小年,此时还会出现在玩家聚集的四楼。
  “各位叔叔阿姨,有兴趣陪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吗?”
  祁究站在楼梯口向众人发出邀请,他似乎笑了笑,架在脸上的镜片反射着雪光,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第211章 年(30)
  林沛澜同样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发出邀请,她定定地看了祁究几秒,笑:“许多喜小朋友,我们对你的游戏很感兴趣,要不你和我们这些‘叔叔阿姨’详细说一说具体是什么游戏,以及游戏玩法和规则?”
  林沛澜很给面子,十分配合祁究的表演。
  祁究想了想,精准总结道:“大概是个让大人们头疼的捣蛋游戏,特别是那些控制欲很强、有暴力倾向的大人。”
  林沛澜眼皮跳了跳,有些不解道:“你是要对付何成威?”
  许太太给他们的任务里只说了营救何思,没提到对付何成威的事。
  何成威作为回家的“纸人”,现在玩家们所掌握的信息还不能确定,铲出何成威本身会不会破坏他们的主线任务。
  况且受规则的限制,林沛澜并不能确定他们作为客人,如果伤害纸人会不会受到规则的惩罚。
  祁究:“要对付他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
  毕竟,今晚注定是一个“游戏之夜”。
  接下来,为了迎接这个“游戏之夜”,祁究与众玩家做好布局准备。
  “对了,我们中有谁比较熟悉电路控制的,保证可以让307准时断电的那种。”祁究问道。
  “让307准时断电?你的意思是…让住在307的人触犯晚会上提到的第四条规则?”有玩家小心翼翼询问道。
  经历过昨晚的玩家们都知道,公寓楼夜里是不能关灯的,一旦灯不甚熄灭,若不能在两分钟内找到多出来的“人”,住在房间里的人就会遭遇不测。
  昨晚406和407死掉的玩家就是很好的例子。
  林沛澜疑惑道:“你确定这条规则同样可以约束许太太的家人吗?”
  祁究点头:“我确定。”
  从《不存在的朋友》歌词里可以了解到,这栋公寓的长辈和客人都惧怕这位「不存在的朋友」,长辈就包括许太太的家人们。
  “但这样一来…万一遭遇不测的是何思…那我们的任务不就完蛋了吗?”有玩家发出质疑,毕竟在他们看来,现在的祁究和祁小年是许太太家人的身份,和作为客人的他们不在同一战线。
  祁究:“放心,何思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这位质疑的玩家噎了噎,既然祁究如此肯定地作保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祁究又与其他玩家交代了一些具体安排事项,在许太太的催促下,他和祁小年再次朝楼下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会儿从三楼走廊上时不时传来女孩压抑的啼哭声,以及不能细想的、类似皮鞭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因为老公寓楼实在太安静了,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不仅仅是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许太太极其家人也将弥漫在公寓楼内压抑的哭泣声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讲话,静悄悄的,断断续续的皮鞭和哭声间隙,静得甚至能听到落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