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一开始还没有多少人,待马车走到一个路口,人就多了起来,各个铺子前摆着最好的货物,伙计们卖力地吆喝,空出的地上,有几个刚进城的农民摆上了新鲜蔬菜,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妇人来看,来回讲价。
  真是热闹,桃桃扒着车窗,看得津津有味。
  “让开!————”
  一个穿着蓝衣黑靴,腰上束着玉带的男子骑着一匹骏马大咧咧地从挤满人的街道冲过来,不少人为了躲开撞到了身边的人,疼得直吆喝。
  那蓝衣青年看到了,还啐了口,“什么人,也敢挡爷的道。”
  他的骑术明显不佳,马蹄溅起一阵灰尘,左晃右撞的,拍拍屁股留下一片混乱出了城。
  有些第一次进城的人忍不住埋怨道:“这人是谁?天子脚下,竟然这么嚣张。”
  同行的人立刻拉住他,“别乱说话,这是付贵妃堂叔的侄儿......”
  有些临街的倒霉铺子被马儿掀翻了些东西,伙计们捡起被撞碎的货,擦了把眼泪,付贵妃的亲戚,他们怎么敢惹,只能忍下了。
  许呈晋冷眼看着,短短几年,付贵妃竟嚣张成这样,纵容亲戚当街闹事,百姓们绝口噤言,仿佛习惯了一般。
  这边是京城的西街,多是商人店铺,再转一条巷子,人声就小了很多,沿街的也多是住宅,修着高高的外墙,遮挡住路人的视线。
  许呈晋的马车最先停在了许府,这里是左右都与京城贵族相邻,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们人刚到,角门就开了,里头一个小厮笑着跑过来,“大老爷,您回来了,二爷吩咐我带你们进去。”
  许呈晋早料想到这幕,冷笑了一声,“你们二爷好大的排场,亲哥哥回来了,不亲自出来迎接就罢,竟连大门都不愿开了?”
  那小厮没想到好脾气的许呈晋能大庭广众下呵斥二老爷,吓得连声道歉,“大老爷,实在是今日有贵人邀请二老爷赴宴,推辞不了,这大门没主子吩咐奴才也不敢开,奴才这就去回禀二太太。”
  原想着许呈晋能就此算了,从角门进去,没想到他竟回身坐回了马车,“那你就去问问弟妹。”
  小厮僵住了,回去也不是,停在这儿也不是,正在此时,大门缓缓被打开,里头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兄长回来了,是我怠慢了,没吩咐清楚,让这些下人听错了。”
  她瞪了眼小厮,“回头自己领罚去。”
  许呈晋没接话,大步甩手进去,大太太扶着丫鬟从马车里头出来,二太太笑着迎上去:“大嫂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大太太原地整理了衣着,瞥了她一眼,“我一路自有人伺候,累不着,倒是弟妹瞧着憔悴了,不复以往容光焕发的模样了。”
  二太太脸一僵。
  第12章
  许呈晋进门后径直朝宁安堂走,路上好些丫鬟小厮看见他,都诺诺缩缩地快速行礼,还有些人远远看见了,转身就跑回了自己院子通风报信。
  宁安堂里,老太太坐在上位,手上转着佛珠,眼睛都没抬,平淡开口:“你身为长子,刚回来就闹得家宅不宁,平白让左邻右舍看了笑话。”
  “笑话不笑话的,原也不在我。”许呈晋没等老太太发话,自己坐在了右边下首的位置。
  “你!”老太太停了手上的佛珠,“你弟弟不在家,老二媳妇是个软性子,他们吩咐不到位,你也该找个台阶下,有什么事回家了慢慢谈。”
  “母亲这话可笑,当初我负伤归家,连陛下都还没治我的罪,我那亲弟弟就迫不及待地亲自在外替我宣扬,那时候怎么不见他回来商量。”
  老太太没想到他一回来说话就咄咄逼人,竟像是打算完全不顾亲人间的脸皮,右手重重拍在桌子,“放肆!”
  许呈晋看着宁安堂越发富贵的摆设,玉雕的如意,完整的虎皮,甚至还有几个官窑花瓶大咧咧地摆在厅堂,从前节俭质朴的作风再看不到一丝影子,仿若前几十年都是泡沫。
  他拱手道:“舟车劳顿,孩子们身子弱,您是最善心的,他们明日再来请安。”
  他脚刚跨出宁安堂的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丫鬟一个个拥上去,不停地哄劝。
  二太太这时也来了,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嫂子和孩子们先去春晖院打点行李了。”看他脚步不停,她惊讶道:“大哥这就走了?不陪母亲多叙叙话吗?”
  许呈晋勾勾嘴角,“我就不久待了。”
  二太太迟疑地劝了几句,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好自己一个人进了宁安堂,迎面就是老太太还没发泄完的怒火。
  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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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晖院名字好听,但其实并不大,在整个许府的西院,是从前老二一家住的,自从他们离开京城,许呈辽自动搬进了正院,做起了许府的当家人,这西院也就空出来了。
  从前他们回京述职,许呈晋心中憋气,都是早早叫人租上一个院子,一家人都暂住在租来的院子里,可如今他心有成算,必定要先住在许府。
  大太太瞧见他回来了,看他已经瞧不出情绪的脸,问“要不要让孩子们去请安?母亲也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许呈晋摆手,“不用,孩子们累了,让他们好好休息,不折腾了。”
  大太太接过他的披风,“那我过去请安吧。”
  许呈晋制止她,“宁安堂这会儿正闹呢,别去,我去整理下文书,明日可能要面圣。”
  大太太不敢耽误他的大事,目送他去了书房,夏嬷嬷拿着点好物品的单子,问:“太太,这些东西怎么安置?”
  春晖院风景秀美,假山雕石极多,路上也是九曲回转,别有一番美意,但房间格局太小,他们很多东西都放不下。
  大太太刚刚已经走完所有院子,安排好几个孩子的住处,不禁冷笑道:“大箱子都不用拆,把姑娘和哥儿们常用的东西收捡出来,让他们好好睡一觉,这地方,咱们待不久。”
  她透过树荫看向院门外,“当初我管家时,就问过二弟,成婚后,春晖院就有些拘束了,让他搬到其他院子里。”
  “他一会儿说从小住惯了,不舍得,一会儿又说,他还没有孩子,不觉得挤。”
  大太太回头,“如今,他倒是舍得离开,把他珍爱的院子空出来了。”
  夏嬷嬷也应和,“二老爷对正院眼馋已久,不让他去正院,他哪儿也不愿去的。”
  大太太嗤笑,“是啊,他这么明显的心思,我们全家当初竟都当他小孩心性。”
  春晖院景色依旧,住在这儿的人却变成了从前人人依靠的许呈晋,这样地位颠倒的景况,许呈辽应该等不及要回来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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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院子就隔了一道墙,许嘉星听到不用去和祖母请安,舒坦地躺在了床上。
  刚从箱子里拿出的被褥被太阳晒了小半个时辰,闻起来暖洋洋的,许嘉星小睡了一会儿,再起来就精神百倍。
  “明芙,来给我梳妆。”
  不用再奔来跑去的,许嘉星也有心情到处逛逛了,她从前来这儿,总是被母亲拘在宁安堂里,许府究竟什么样,她还没瞧过呢。
  明芙手很巧,给许嘉星挽了一个清新凉爽的发髻,她又从自己箱子里选了件蓝白色的衣裙,飘逸出尘。
  “小姐,我们先去哪儿?”桃桃好奇。
  “去春晖院外面瞧瞧。”许嘉星理好身上衣服,带着三个丫鬟朝外走。
  春晖院里头这会儿全是仆人来回洒扫搬东西,吵吵闹闹的,无处下脚。
  “小姐,我们叫上大小姐一起吧。”明萱犹豫再三,还是悄声道。
  明芙赶紧拒绝,“叫大小姐做什么。”大小姐重规矩,她要是来了,明芙哪儿能好好欣赏京城的繁华。
  “小姐,堂小姐们也在这里,她们若是看到你,又要......”
  明萱有些担心。
  五小姐和亲姐姐年纪差的大,可和几个堂小姐年纪相仿,当初她才四岁,长得像个金玉娃娃似的,所有人都围着夸她灵秀可爱,只有几个堂小姐,闹着要和她玩,带着五小姐去了池塘边,差点让她掉下去。
  那时候明萱刚刚被送到五小姐院子里,几个照顾五小姐的嬷嬷被大太太狠狠罚了一顿,通通被赶去了庄子上。
  听说当时,是大小姐及时出现把五小姐抱回来的,这次单独出去,明萱害怕事情重演,不禁想让当初的英雄大小姐一同前行。
  许嘉星想起那几个刁钻的姐妹,皱了皱鼻子。
  “小姐,我们就绕这春晖院走走,大小姐这时候说不定正陪着太太呢,咱们别去打扰她了。”
  明芙来的比明萱还晚,更加不知道从前的事,二房的人对她们都淡淡的,怎么会专程过来找五小姐。
  “走吧。”
  许嘉星兴致正好,她都打扮好了,必须出去走走,明萱无奈,只有跟上去。
  苏城地处偏南,那里水汽丰沛,树木也长得秀气,但京城这边的树木枝干粗壮,绿叶成荫,阳光落下在地上落下片片繁阴。
  许嘉星一眼看上开在池边的几丛月季,娇嫩欲滴,红艳艳地顺着开了一片。
  她走近深吸一口气:“真香。”
  “你们采点花瓣,回头榨成汁子,能做些口脂。”许嘉星说着,自己也伸手摘了一朵,重瓣浓烈的鲜花,配上她清新的装束,着实相得益彰。
  桃桃真诚夸赞:“小姐真漂亮!”
  “——没人告诉你,在别人家,未经允许,不能乱动主人家的东西吗?”
  远远的,一道女声传来,她们循声望去,许嘉星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她回头盯着手里的花,“这是祖母的家。”
  许嘉嫱手上轻扇着玉骨做的扇子,脚上是满金线的绣鞋,头上簪着碧玉的流苏钗,“是啊,这可是京城,和你们那穷乡僻壤不同。”
  她弯腰也摘下一朵花,指甲上染着淡淡的粉色,“你们那地方,养的活这么珍贵的花吗?”
  许嘉星没理她,让明萱明芙继续,两个丫鬟也不敢多声,行了礼就安静摘花。
  桃桃暗中观察,这就是许呈辽的四女儿,许嘉嫱,容貌肖似她的父亲,竟和许嘉星有些相似,只是眼角眉梢里透露出丝丝刻薄,破坏了原本尚好的面容。
  “这次你们怎么愿意住在这儿了,是没钱租院子了吗?”
  许嘉嫱也悄悄打量着许嘉星,几年没见,她的脸越发好看,丝毫没有被风霜苦寒侵蚀的味道,反倒越来越水灵,她们年纪相似,大人们总是将她们相提并论,言语中都是对自己的惋惜。
  说自己不如她。
  “春晖院可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常去那儿玩,你小心别迷路了。”
  桃桃决定给许嘉嫱颁发阴阳怪气第一名的奖项。
  来京的路上明芙吓唬她,说老爷对二爷一直很忍让,让她别轻易得罪二爷家的人。
  可今日从许呈晋的表现和言行可不像是处处礼让的趋势——
  桃桃揪着许嘉星的衣角,“小姐,今晚我要和明萱明芙姐姐一起挤在一间屋子睡吗?”
  她撇撇嘴,“这里的房间好小,我都转不过身。”
  许嘉星原本被许嘉嫱怄得想骂人,但桃桃这么一打岔,她噗嗤一笑,“是呀,这里太小,桃桃都没有自己的房间了。”
  许嘉嫱哪里听不出这主仆俩是在说春晖院房间少,她冷笑,“你们懂什么?这京城里,每寸土地上都有可能是王公贵族,我们许家的宅邸,那也绝对是前列。”
  桃桃露出哇这么厉害的表情,然后道:“可许府不是老太太的吗?难道她已经将这里分给你们二房了?”
  “你!”
  许嘉嫱心里当然早就认定这是属于自己家的财产,但祖母在世,哪儿能先分家产,这丫头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