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品级,他太仆可是九卿之一。
  此刻却不得不谦卑。
  “韩大人,太仆寺战马缺额的事,本指挥使听说,不仅是徐行一人之事,还另有他人……”
  刘指挥使皮笑肉不笑道。
  他捏起果盘一个橘子,剥开,取了一个橘瓣,细细的嚼着,也不准备继续说起下文。
  韩遂顿时如坐针毡。
  他并不担心太仆寺的贪污案真相被刘指挥使知道。
  这件事,哪怕是崇明帝也清楚,三百匹战马的缺额,并不只是因太仆寺之故……
  他真正担心的是,刘指挥使可能知道了琉璃秘方这件事。
  盖子,没捂住!
  太仆寺贪污案,只是刘指挥使借题发挥罢了。
  “还请指挥使大人明言。”
  韩遂咬牙,拱手道。
  “好说。”
  刘指挥使放下了橘子。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的正是徐行白日写的反诗。
  “徐行骂你们这些贪官……”
  “呵呵,本指挥使也是看不惯你们。”
  “琉璃价比千金,仅仅韩大人等人,还吃不下吧。”
  他笑了笑。
  韩遂掌握制造琉璃的秘法,并不是他从徐行那里知道的。而是从朝廷上其他官员的口中得知的。巡夜司缇骑在朝廷官员府邸中都撒了网。
  而韩遂之所以让利给这些官员,并不是韩遂无私。而是徐行提前死,符合大多数牵扯到贪污案的官员们。如今徐行未死,他们就会问罪于韩遂。
  太仆寺……并不是什么实权部门。
  韩遂虽是高官,但在贪污案中,只是一个大人物,并不是真正掌控一切的人。
  第29章、坤天王
  韩遂笑容满面的脸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着急回答刘指挥使的话,而是命左近侍奉的婢女给两人斟茶。
  滚烫的茶水溅入上好白瓷的茶盏中。
  明前云雾茶,茶香四溢。
  紧接着,他做极了士大夫的姿态,用茶盖微微撇去茶碗中的浮沫,小口吹着茶水的热气……
  “有巡夜司保驾护航……琉璃生意必定能一帆风顺。”
  “刘指挥使来的正是时候。”
  浅啜了几口茶水后,他才酝酿好了说辞,并说道。
  “只不过……”
  “烧制琉璃少了一步,这一步很关键,徐行没有吐露出来。”
  韩遂放下茶盏,目光凝视刘指挥使。
  “送入巡夜司的昭狱。”
  “刑罚都来上一遍,他不会不说。”
  刘指挥使很自信。
  没有几个硬汉能抗住巡夜司的大刑逼供。韩遂要顾忌影响,手伸不到天牢,所以做事颇有顾忌,但他不一样,他是崇明帝提拔的巡夜司指挥使,可以临时接管天牢的犯官,并不用顾忌什么清名……
  “不行。”
  韩遂摇头,“徐行入狱,已是我之过失,同僚多对我有所芥蒂、不满,倘若再让徐行受苦,逼供琉璃秘方……我就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文人惜名,爱护羽翼。
  钱虽然重要,但走到他这一步,名利都重要。
  推徐行入天牢顶罪,还可以用“不得以”的借口搪塞。同党之人,即使听闻此事,亦会认为他是被迫。
  但若是他为了利益直接逼供徐行……
  朝堂的同党,定会认为他是刻薄寡恩之人,与他离心离德。
  名声,虚无缥缈,却很重要。
  “这事你别插手。”
  “本指挥使将罪名全部抗下。”
  刘指挥使很仗义的打算揽下全部罪责。
  “指挥使大人你不插手?”
  “他们……就不会猜到我身上?”
  韩遂呵呵一笑,随口点破刘指挥使的小心思,他继续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徐行的反诗写的壮烈,可见他已经心存死志。他所考虑的,无非是身后事……安仁公主今日出嫁,他的刑期拖延到了下个月执行,在这一个月内,我会尽量诱之以利,逼他主动说出烧制琉璃的关键……”
  他了解徐行的性情。
  徐行绝不是什么甘愿赴死的忠臣义士。
  所谓的反诗……顶多是帮其谋利的一种手段。只不过这些事,他就无须尽皆告诉刘指挥使了。
  “也是,左右不急这一会。”
  刘志辉咂摸韩遂的话,品出了关键。
  韩遂本来让徐行做个风流鬼,给他留种。而如今赵芸娘已经怀孕,再过一个月徐行身死,以赵芸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为筹码,徐行绝不会死守这个秘密到阴曹地府……
  一个月,他还能等到。
  “不过,指挥使大人,我还有一件事拜托……”
  “我女儿在宫里……颇不受宠,不知……指挥使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韩遂又说起另一件事。
  “你女儿?韩贵妃?”
  “此事简单。”
  刘指挥使拍了拍胸口,“安仁公主出嫁塞北,成了镇北王的儿媳,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返神京,韩贵妃平日里不是喜欢讨好安仁公主,和公主关系不错,她在宫中大可布置公主府故景,做出怀念公主的姿态……”
  他和崇明帝亲若兄弟,随便一开口,就能影响到宫中的走向。
  布置公主府故景的嫔妃不少,但想要引起崇明帝注意,就需要靠他的帮忙了……
  ……
  几天后。
  神京,北城。
  一间宅子。
  “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杀尽百官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儿汉,何以入狱作囚徒?”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好词啊,好词。”
  聚义厅内,一个魁梧大汉念着纸上的反诗,越念越是激动。这些反诗,一字一句基本上都写进他骨子里去了。
  “天王。”
  “根据属下打探,做此反诗的人,是前八品典厩丞徐行。”
  “此人……是因贪污三百匹战马入罪,下月就要问斩处死,按照太祖所传《大诰》,剥皮楦草。”
  一个粗布蓝衣,家丁打扮的汉子上前,低声道。
  这反诗,是他从左卫将军府书房中无意看到的。他见此诗作的极为豪迈,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反诗作为情报传递给在神京打探消息的坤天王。
  如今已到了三百年王朝末年。
  各路反王层出不穷,有十八路反王,四十六路烟尘。
  坤天王就属于十八路反王中四明山寨这一路反王的三当家,被大当家悼天王派来刺探神京情报,顺便物色一些科举不得意落榜的读书人,共同参与造反大业。
  甭管草野莽夫对读书人再不怎么待见,但有见识的首领都知道,得士大夫之心就是得天下。造反,缺了读书人不行。
  “贪污?”
  坤天王面色顿时不喜,“奶奶的,老子最讨厌贪官污吏,杀得好,朝廷杀此人杀的好,亏我还以为这人是个大大的忠臣。”
  固然他们现在造反,但还是打心底里佩服忠臣名士。
  贪官,不受他们的待见。
  “天王,你误会了。”
  “这徐行,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贪污这么多战马,他啊,就是个替罪羊。”
  家丁打扮的汉子见坤天王不喜,连忙解释道。
  这可是他立功的好机会,万不能轻易放弃。
  “可怜他了。”
  “我就说嘛,字如其人,诗词也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