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我还一直责怪皇后,去找他帮忙……”
  闻言,坤天王常坤瞬间脸上浮现怒色,他骂骂咧咧,“从起兵之时,我就知道公羊仪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我还以为与他有同袍之谊,没想到,他算计到了我的身上。”
  他想到了第一层。
  以为是皇后赵芸娘为了敛权,巩固天家权力,以免天家权力旁落,所以自甘做了一个富贵贤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公羊仪这厮的算计。
  “大哥呢?”
  “他怎么样……”
  “可否愿意做一个富贵贤王?”
  徐行再问。
  在关西道之时,他为了营造自己的名声,给悼天王姚当留了一千不言骑。
  后来一统天下,他的位子到底是夺姚当的,所以对姚当的实封最多,可以说姚当是外姓藩王中最有权力的一位藩王,麾下兵马至少过万。
  当然,他亦对姚当有着防范。
  封徐氏族人为羽翼的时候,特意将徐氏族人的封地和姚当的放在了一起,互相牵制。
  “大哥的话……”
  常坤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在两年前,就溘然长辞于世了。有悼王府的亲卫说,大哥薨了之前,曾见了二哥一面……”
  四明山三大天王中,属悼天王和威天王关系最好。
  他亦不如之。
  “威天王?”
  徐行皱了皱眉。
  他直觉悼天王姚当薨了的事,有些蹊跷。
  在第二次命运推演中,他被叶济明一剑枭首,而后化作地下主残魂不灭。是威天王用手段灭了他的残魂。
  那么很显然,在稻梁山分兵而走的威天王,事后定有一番机遇。
  可能威天王如今亦是一修士。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我虽篡了姚当的权,可之后又没对不起姚当。威天王不至于对我生恨。再者,威天王再厉害,难道有我的际遇强?”
  徐行收敛心神,将威天王之事暂且搁置。
  仙途残酷。
  能走到后面的,没有几个人。
  若威天王真对他有恨意,早就报复赵芸娘和徐璋了。其外,他观威天王,也不觉得此人是什么气量狭小之人。
  接着。
  常坤依照徐行吩咐,再将“徐家人”和朝堂诸臣在这十二年间,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只不过他仍是有所保留,略作提及了一番,并没有深入细讲。
  “三哥能有此觉悟……”
  “群臣之中能胜三哥者,不多于双掌之数。”
  听完后,徐行对常坤的处事没有气恼,反倒称赞了他一句。
  知利弊,晓进退。
  能做到这一点。
  就足以称得上是智者了。
  “臣谢陛下夸奖。”
  常坤内心松了一口气,他故作憨傻状,先是一挠头,然后再对徐行一下拜。
  ……
  ……
  从坤王府中走出。
  徐行的脸上多了一丝怅惘。
  固然他称赞了常坤的处事得体,可常坤的处事得体何尝不是一种与他生分的表现。起义数年,他和常坤相交,先是虚情假意,而后四年时间相处,也多了真心实意,但不曾想,十二年过去,一切如初了。
  “话说这刑天王双袖一甩,袖口出了两道黄蛇。”
  “那日神京巍峨,仙人屹立在空……”
  “刑天王斩下仙人一臂,大笑数声,抓起仙人的手臂,用嘴巴一撕咬……仙气逸散万缕,点点鲜血落在南城下方,让枯死柏树再次逢春。”
  “仙人怒不可遏,骂道:区区凡俗也敢逆伐仙人?”
  “这时,刑天王再弯弓搭箭,一箭射在了仙人眼睛。仙人怕眼睛再被刑天王所夺,于是说‘父母精血,不可弃也’,吞下了自己的眼睛。”
  “而这一次戮仙之战……”
  “也让刑天王身染诅咒,壮年不详,不得以只能在皇宫静养。”
  “刑天王为了万民福祉,甘愿一人受天罚……”
  “我等百姓,要承刑天王的一份情啊。”
  刚出盛康坊没多久,徐行就在坊口碰到了一穿大褂,手持白纸折扇的说书先生在大槐树下说着书,周围簇拥着一群听书的百姓。
  说的书,也不是别的。
  正是他在天德元年,在神京外与叶济明一战之事。
  只不过三人成虎,这故事越讲越离谱。
  “不一定是离谱……”
  “也有可能是朝廷故意让说书先生如此讲,如此确立我的威信,宣扬朝廷的正统……毕竟已经斩仙了,这般难度,天底下的百姓听此后,谁敢造反。”
  徐行摇了摇头,暗忖道。
  后人为了宣扬太祖的得国之正,编排起太祖传说起来,一点也不客气。什么生来异香满室、母梦有蛟龙入体,赤帝子斩白帝子、胸有三嬬……等等,都是什么离谱写什么。偏偏愚民还吃这一套。
  相比之下,他这斩仙,还算正常一些。
  “等等……”
  “这说书先生……”
  “苏学士?”
  就在徐行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回头扫了一眼说书先生。
  这一扫之前不要紧,扫了之后,顿时惊诧了一下。
  此时的苏学士尽管刮掉了虬髯,面容老态了一些。
  但徐行与苏学士在狱中可是待了不短的时间,再加之他此时神识过人,所以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这说书先生正是当年叱咤凤溪国文坛的苏大学士——苏彻。
  “天德帝……”
  “哦,不……徐大人……”
  刚喝茶润喉的苏学士也注意到了徐行,他差点没忍住,让喝入口的茶水从喉咙眼里喷射出来。
  不过他亦被茶水倏地炝了几下。
  于是连忙将茶盏放下,一边用衣袖擦拭嘴角,一边起身准备对徐行施礼。
  今时不同往日。
  徐行已经贵为皇帝了。
  不过曾为官员的苏学士也知道,此时不宜暴露徐行的身份,所以他在“天德帝”三字还未说出口的时候,连忙改口称呼徐行为“徐大人”。
  “路边茶馆,聊聊。”
  徐行起了兴致。
  他没想到,路边编排他的说书先生,竟是和他有狱友之情的苏学士。
  “请。”
  苏学士将大瓷碗里的赏钱揣进兜里,然后将白纸扇插在腰间,就负着手,跟随徐行入了路边的茶馆,叫了一个上座,和一壶上品的好茶。
  ……
  几盏茶灌肚。
  苏学士见到旧人,也敞开了心扉,“不当官了。天德元年,你取了天下,邀我入朝当官,我故意避开你派来的钦差,躲在了屋外,一直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钦差走了,我才回了家。”
  “后来,我就来了神京,见说书有趣,就说起了书。”
  “当官没甚滋味。”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嘛。”
  他豪爽一笑,笑中掺杂着苦意。
  在连续几次官场失意后,他也明白了,自己就不是什么当官的料。
  入朝,也只能去给新帝写诗写词。
  而不是去当宰辅,为国为民。
  他明白,自己为国为民就是害了黎民百姓,匡扶社稷,他是真没这本事。
  崇明帝在朝时,他还能骂骂昏君当道,自己一腔抱负难以舒展。
  可徐行吊民伐罪,另立新朝后……与他相熟的徐行派钦差给他赐官,赐的也是清流闲职。
  他当即就清楚了自己的斤两。
  自此后,再无入朝为官的想法了。
  “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