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长工顿时哑口无言,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想要活。
  “我知道!”人群里一个青年人站起来,指着一个老妇人:“是她下毒的,我亲眼看到府里的嬷嬷来找她,还给了她一个包袱,说事情办成后给良籍!”
  被指着的老妇人脸色青紫,已经病得不清了,听到这话挣扎着摇头:“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庄毅淡淡的问:“你家里几口人?”
  “没有人,没有人。”老妇人使劲儿的摇头,那青年人立刻指出来老妇人的儿孙,庄毅对那些重病的人说:“就是他们撵走了能救你们命的人。”
  这一句话,院子里几乎成了修罗场,嘶吼和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本抱团的长工们都躲得远远地,还有人扯着脖子的喊:“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我们的事。”
  庄毅觉得心寒,唐国完了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突然,那老妇人喊了一句:“还有周氏!周氏你个老虔婆!一样拿了药,一样是害人精啊!”
  这一嗓子,都不用庄毅说话,那些长工立刻躲开远远地,留在原地的就是周氏一家子,周氏腿都软了,扑通跪倒在地:“大人,我招,我招,是府里的钱嬷嬷来找老婆子我的,给的药还没用完,藏在我的床铺底下,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庄毅抬起手:“想要活命就把这两家人给我绑了!”
  谁不想活?周氏和庞氏两家人和屋子里的王氏一家都被五花大绑起来,庄毅让长工准备车,拉着所有重症的病患往衙门来。
  衙门里,周玉儒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李景瑞打从两天前就避而不见,他感觉到了大事不妙,又无计可施。
  衙门的大门彻底敞开,骡车、牛车和驴车大摇大摆的进了衙门,车上的那些人一个个都面色青紫,像随时都可能咽气儿似的,周玉儒往外看了眼,勃然大怒,几步走出来厉声:“府兵!府兵!把这些刁民赶出去!”
  府兵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人群后面,一声颇有威仪的怒喝:“我看谁敢!”
  待人群闪开后,周玉儒眼睛瞪圆了,看着庄毅和李景瑞穿着朝服,竟是联袂而来。
  被算计了!
  周玉儒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生,一眼就看出来了,眼神里带了怨毒盯着李景瑞,正了正乌纱帽走出来,抱拳:“两位巡按大人,这是为何啊?”
  “查案。”庄毅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侧身对李景瑞说道:“李大人,您说呢?”
  李景瑞点了点头,看向周玉儒的眼神凌厉许多:“府上是钱嬷嬷已经抓了!供认不讳!周大人,当今圣上派本官和庄大人体察民情。泾河府的事情已经如实上报,泾河府知府周玉儒玩忽职守,立刻革职查办!”
  话音落下,周玉儒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三晃往后仰倒下去,他知道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晋王要把自己踢开,谁能救他?无人能救!
  府兵都傻眼了,李景瑞脸色一沉:“尔等拿着朝廷的俸禄,难道要当周玉儒的家奴不成?”
  立刻有人过来摘了周玉儒的乌纱帽,把人五花大绑的捆了个结实,直接塞了嘴拖走了。
  庄毅没做声。
  李景瑞请庄毅到大堂之上。
  “李大人请上座,某不善审案。”庄毅说着,后退一步,态度非常明显。
  李景瑞还要谦让,庄毅又说:“李大人,此时唯有你力挽狂澜了,还请勿要推辞。如今百姓不单单是病了,还没粮更没粮种。”
  这一句话顿时让李景瑞心里舒坦了,庄毅还是很识时务的嘛,这个时候要粮和粮种,晋王府可是自己的靠山,天底下谁不知道晋王手里有粮呢?
  升堂审案非常顺利,所涉嫌犯供认不讳,一律押入大牢,知府官职四品,两个人虽是巡按,可并无吏部职权在手,要写好奏折送往皇城,吏部酌情禀报皇上,再做定夺。
  “李大人,泾河府接下来是重中之重,某做不了什么大事。如今把这些病患送往青瓦寨救治可行?”庄毅问。
  这简直太对李景瑞的心思,安排车马和府兵,并且还叮嘱庄毅,衙门出钱给这些人看病,只需要把账目报上来就好。
  庄毅拱手道谢,一刻都不耽误的把这些病患带走,他只想救人,余下的李景瑞自己去安排吧,真当自己不知道晋王和周玉儒的关系?哪怕是初入仕途,可恩师早有提点,就怕自己被折损。
  去青瓦寨的路上,庄毅一路上忧心忡忡,入目是破败的山河。虽已到了春耕时节,可田地荒芜着,走过了许多州府县村,唐国的破败几乎如出一辙,百姓传言是老天发怒,为沈家抱不平。他虽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若沈家在的话,朝廷至少能清明几分。
  长叹一声,他极目远眺,不知自己的路在何方了。
  第237章 仗义多是屠狗辈
  青瓦寨又热闹起来了,方青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带着车队赶往泾河府来的唐大。
  唐大得知大当家的要回青瓦寨,那心情就别提多高兴了,一路上赶着车都忍不住哼小曲儿,他和手底下这百十来号兄弟都一样没家没业,早就把青瓦寨当成家了。要不是怕兄弟们折损了,他是不想离开青瓦寨的。
  这些兄弟们最想去南蛮,可南蛮一直都没消息回来,萧大哥离开前又叮嘱他好几遍要护好了大当家的。所以才会去靠山村和鹿武县,兄弟们分开,处处都照顾好,大当家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兄弟们都会良心过不去。毕竟山寨里的百姓能安顿的那么顺遂,大当家的功不可没,人嘛,得讲良心。
  “老七,后悔让兄弟们去鹿武县了。”唐大偏头跟坐在车辕另一边的唐七是说。
  唐七笑了:“人够用就成,再说大当家那边的镖行地方大。不然咱们这百十口人去靠山村都没地方住。”
  唐大甩了个响鞭,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温晏去南蛮的日子也不短了,不知道啥时候能有个消息。
  这些马车上除了草药还有人,靠山村出了十个妇道人家,都是跟着大当家手底下做事的,该说不说,大当家的除了是个女儿身外,这本事可真不比男人弱。
  方静安坐在马车里忧心忡忡,方青莳看了好几眼,叹了口气:“大哥,有庄毅在,那些得病的人一准送来的很快,咱们在山脚下等着治病,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最重要的是咱们得全身而退。”
  “不止是这个事儿。”方静安低着头不肯再说了,其实他本打算治病救人有了功劳,冲李景瑞要和离书,这对阿莳太重要了,可人微言轻,又是虎狼之地,真是憋气又窝火。
  方青莳见大哥不想说话了,让段成德停下马车,她下了马车站在路边。
  唐大看到大当家的下车了,抽了一下驾辕的马,马是一溜儿小碎步往方青莳这边来:“大当家的,咋了?”
  “咱们不上山,就在山脚下搭凉棚,砌灶台,熬药的炉子和做饭的锅碗瓢盆都挪下来,等着病人过来好安顿。”方青莳说。
  唐大嗯了一声,跳下马车把鞭子给了唐七,吆喝道:“兄弟们抓紧了,到地方赶紧干活,别耽误正经事!”
  后面一个传一个,马车速度都快了不少。
  方静安看着站在路边的阿莳,更心疼了,李景瑞这个混账东西要是不遭报应,天理难容!
  到了青瓦寨山脚下,唐大带人忙活起来,谢玉茹带着村里一起过来的姐妹们也不闲着,她们把草药都从马车上卸下来,再去找地方割苇草。就算是凉棚也得能避雨,不然再来一场没完没了的雨,谁都扛不住。
  方静安换上了短衣肥裤,撸胳膊挽袖子的开始砌灶台,大孔上锅灶,小孔熬药。
  沿着上山的路,从山脚到半山腰都搭好了凉棚,做饭和熬药的地方在半山腰的凉亭这边,分开的原因是为了安全起见,人多怕鱼龙混杂。
  这一忙就忙了三天,都没能缓口气儿,第一批病人就来了。
  方静安看到这些病人,嘴角都有了笑意,阿莳说的没错,庄毅是个好的,办事也痛快。
  这些病人都沿着山路上山,在最靠近凉亭的地方,七八个人一个凉棚安顿下来。因为他们的症状相对是轻的,方静安知道病得厉害的那批人在后头,山脚下的位置给那些人留着。
  方静安诊脉开药,方青莳负责记方子,阿香跑腿儿送给谢玉茹,谢玉茹带着姐妹们熬药,春娘张罗饭菜,唐大带人帮忙,分出来人去砍柴,段成德带着兄弟们赶车往泾河府的方向去接应,目的就是缩短时间,多多救人。
  热火朝天的青瓦寨,方青莳吩咐唐大把藏在密室里的粮食少量多次的取出来供应给这些人吃喝,唐大一点儿不含糊,甚至还带着人进山去打猎。
  虽是治病,但在青瓦寨的这些人都欢快的很。哪怕再累,听到往来忙碌的人说说笑笑,看病人们力所能及帮忙,都让人心里舒畅的很。
  庄毅在半路上遇到了段成德,得知是方青莳安排来接应的,心里除了愧疚还有钦佩,那一句仗义多是屠狗辈的话,像是硕大的巴掌恶狠狠的抽在了自己这个读书人的脸上。
  这还不算,等他带着这些人来到青瓦寨山脚下的时候,那种震撼无以言表。
  “庄大人,东家吩咐把病人安置在凉棚里,我先一步上山去通禀一声。”段成德恭敬的说。
  庄毅点了点头,客气的说了句:“有劳了。”
  段成德上山没多一会儿,立刻有人下山来帮忙了,方静安和方青莳随后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庄大人先休息片刻,草民给他们诊脉。”方静安很怕耽误时间,这些人可比之前来的那些人要重许多。
  庄毅抱拳:“静安,我可帮忙。”
  “庄大人帮我兄长记方子吧。”方青莳把手里头的笔墨递给了庄毅,让阿香把小桌子和小凳子都摆好。
  庄毅心里总算好受点儿了,坐下来给方静安帮忙。
  方青莳带着阿香急匆匆回去,这些人一路上肯定挨饿,先吃饭才是正经的。
  刚诊了十几个人,庄毅不经意的抬头,见十几个年轻人挑着担子颤悠悠的从山上下来,浓郁的粥香让他的肚子都忍不住咕噜噜叫了好几声,颇为尴尬的红了脸。
  唐大带着人到凉棚这边,分下去碗筷,盛满了带着肉丁和山菇丁的粥,不忘叮嘱这些人慢点儿吃。
  方青莳走在最后面,提着食盒到庄毅近前:“庄大人吃饭吧,我来记方子。”
  “方姑娘想得真周到。”庄毅说不出别的来,他自问不是个笨嘴拙腮的人,可面对此情此景,还能说什么?
  方青莳把方子递给阿香:“送去给玉茹婶子。”
  “哎。”阿香带着方子,一溜儿小跑的上山去了。
  庄毅拿起来馒头咬了一大口,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值!
  第238章 最好的狡辩是坦诚
  忙碌的人们井然有序,一些症状轻了许多的人都不闲着,他们主动伺候症状严重的人,擦身洗漱,不嫌脏也不嫌累。
  方静安每天从早到晚给每一个病人诊脉,方青莳带领众人配合方静安。
  就住在凉亭里的庄毅每天睁开眼睛往山下眺望,心里都会控制不住的激动,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无可厚非,可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是眼前的场景。
  由始至终,方静安和方青莳从没有提过一个钱字。
  这里除了病人和自己外,都是他们兄妹的人。
  且不说这些人里有多少跟青瓦寨有关系,就凭如此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做事的态度,朝廷又如何?
  听到有人喊方青莳大当家的,他都只是勾起唇角一笑罢了。
  “庄大人,有康复的人就劳烦大人把他们送回去吧。”方青莳说。
  庄毅侧身微微垂首揖礼:“方姑娘,某得先赔罪了。”
  “庄大人,这是何意?”方青莳疑惑地问。
  庄毅想了想,说:“如今这世道是颠倒了,朝廷不作为,百姓自救艰难,青瓦寨却能挺身而出,某为曾想要踏平青瓦寨,跟方大当家的赔罪。”
  方青莳:……
  罢了,人做口杂,庄毅不是那么好糊弄人。
  “青瓦寨做的是劫富济贫的事,我倒也算是大当家的,不过是为了帮至交看家罢了。”方青莳看着山脚下忙碌的人们:“祝横山曾经是沈家军的人,庄大人可知道?”
  庄毅一愣,他初入仕途,家中又无在朝堂中的人物,这事真不知道。
  方青莳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但我知道沈家可怜,沈家大小姐恰好就发配到了鹿武县的官妓坊。”
  庄毅低下头没出声,沈家倾倒,世人皆知,老弱发配,少女充官妓坊,这样的下场没有人不唏嘘,多年来为唐国镇守四夷的沈家,败在了功高震主上了。
  “有人想要救沈家大小姐,动了心思要把青瓦寨的大小姐抓去替换,而我跟青瓦寨的交情就从这里开始的,误打误撞救了青瓦寨的大小姐。”方青莳偏头看着庄毅:“庄大人,你可感觉到里面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