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拿以后,村里所有的孩童都知晓了二牛是个脑子坏了的傻子,也没有谁愿意同他一起玩。
  他们都怕像那天巧儿说得一样,跟二牛一起玩就会变得跟他一样傻。
  他爹也因为这么个儿子而深感丢人,总是不着家。
  且二牛的娘长得普通,可能是性子温和的缘故,相由心生,到底生出一副慈祥样来。
  可一旦这张慈祥的脸稍稍有几分严肃,二牛就会收起笑脸,聚精会神地听着娘的嘱咐。
  虽是如此,他也听不懂太多字语,他只听见了一些词,合在一起就是“别人玩不同意就不能去。”
  也算是意会到了他娘的意思了。
  吃完午饭跑出去玩的二牛,见到了其他几个孩童聚在一块玩,他想上前,但又被娘的一番话给叫住了脚。
  所以他才躲在这屋檐之后偷偷看着他们玩。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与他们不一样,按捺住想要冲出去的欲望,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过多久,二牛的肩上落下一张轻柔的手,他还闻见了一股好闻的香气。
  “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嗓音温柔,像是春风过后的细雨般,点点落在身上。
  “女,菩萨。”二牛转过头来,咧嘴笑看着那人。
  “娘说,他们玩,不同意,不能去。”
  云娇怔在了那,心生几分愧意,这才知道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也难怪他不去同他们一起玩。
  她弯了弯唇角,笑意溶溶,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没事的,他们会答应跟你一起玩的。”
  “真,真的吗?”二牛呆呆地问道。
  他又回想起娘的话来,那些话像是烙在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然了,去吧!”
  得到鼓励后,二牛重拾了信心,抛开了娘的嘱咐,实在是他太想跟别人一起玩了。
  一双腿迫不及待地撒了出去,二牛笑容灿烂地面对那群孩童。
  几人注意到了二牛的动向,皆是神色慌张地向四周散去,唯有巧儿怒气冲冲地大骂道:“二牛!你娘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吗!你个傻子!就是想把傻气传给我们!”
  灿烂的脸上顿时黯淡了下去,二牛停在半路,低垂着头,两手不安地扯来扯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对,对不起……”
  说罢还不解气,巧儿又重重地推了一下二牛,见他没有反抗,引得其他几人也想上前推搡一番。
  “住手!”
  轻柔细腻的呵斥穿入几人耳中,他们闻声一怔。
  是那个女菩萨。
  几人讪讪地收回了手,脸上都是害怕的样子。
  生怕这女菩萨生气怪罪于他们,毕竟村里的每个大人都将她视作神明守护。
  “小小年纪,怎能这般待人?”云娇厉声道。
  这一声吓坏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眼中都快溢出盈盈泪水,巧儿更是直接害怕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被这一幕折腾的有些头疼,云娇放柔了声音,俯下身抹掉巧儿的眼泪道:“我不是有意责备,只是你们不应当这样对待二牛,他也不想变成这样,你们怎么能不多担待他反而疏远他呢?”
  “为人本性,应当向善,善者方见大同,你们听明白了吗?”
  巧儿微微啜泣地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嫌恶。
  是对二牛的嫌弃,云娇被哭声折腾得厉害,便不曾注意到这异样。
  面对着云娇的教导,几人不敢不从,只有当着她的面与二牛一起玩耍。
  云娇很是欣慰地看着他们几人,然后便被村里的人给叫了去,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匆匆离去了。
  注意到云娇的离去后,巧儿蓦地变了样,神色愤恨道:“是不是你!为了和我们一起玩才把云娇姐姐叫来责骂我们的?傻子怎么也这么坏!”
  “就是就是,方才云娇姐姐那声呵斥,快要把我午饭都给吓得吐了出来。”
  “云娇姐姐那样和善的人,生气起来也是有些恐怖的。”
  “都怪你!二牛!”
  “都怪你!”
  都怪你。
  二牛不知道为何刚才还一起玩的好好的人突然转了性子,合起伙来责怪他。
  但他们不敢有太大动作,后怕云娇折返回来又见这一幕,便几人拉手离开了这里,留下二牛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太阳照射下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空旷的草野上独他一人,二牛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清澈的眼下流出两行清泪,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吸了吸鼻涕,抬起沉重的双腿走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后,二牛的娘见其双眼微红,又是一脸茫然若失的神态,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长叹了一口气,过去揽住了二牛。
  “没事了,没事了,乖二牛,以后咱们自己玩,啊。”她哄着。
  后来二牛睡下了,她脸色凝重地回到了织布机上。
  在一声声冗长繁杂的织布声中,云娇出现了。
  那织布声就像丢下又重又笨的石头般,织织声环绕在四面皆空的墙体中。
  那笨重的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妇人的惊呼声。
  “女…云娇姑娘。”二牛的娘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
  云娇浅笑回应着,问道:“你便是柳氏吧。二牛可在此处?”
  “二牛刚刚玩得累了,现睡下了。”她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娇摇了摇头。
  柳氏懊恼自己的唐突,二牛这样的特殊,招人嫌还来不及,怎会有要紧事来寻他。
  况且他们家算不得好,甚至还有些拿不出手。
  感受到了柳氏情绪的异样,连忙抚慰道:“我就是闲着无事前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
  “你们家有这样的织布机,想必家中衣裳都是你亲手缝制的吧?”
  她转移了话题。
  听她这么一说,柳氏温和的脸上便扬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来,很是谦虚道:“不过是些家常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东西。”
  “不能这么说,我见你这织布机有些年头了,手艺定是优秀极的。”云娇含笑道。
  “若是能在精进一些,拿到市集上卖也不是不可的,你若是不嫌弃,今后我来教你怎么织出更好的布来。”
  柳氏哪敢嫌弃,就要磕头跪下,被云娇给拦了住。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您这么好的人,日后定当福泽满面!”
  就这样,云娇教会了柳氏如何织出更好的布匹来,在市集上卖得也多,赚了不少钱,不仅为家中添置了不少东西,给二牛做了好多新衣裳,还换了一台更好的织布机。
  得了空,她也常常同二牛一起玩耍,柳氏觉得自己的福气太好,才会有这么一个女菩萨帮衬。
  柳氏心怀感念,亲手做了好几件衣裳想要送去给云娇,却没曾想那何刚铁又开始作妖。
  何刚铁不满于每日的农作,她觉得实在是累得慌,吃不了这苦,拉上强子壮子又找上了村长,商量着将人拐来再去卖的办法。
  卖粮食哪有卖人来钱快,怎么一想,便又瞒着其他人背地里做出这种事来。
  听着何刚铁与村长的谈话,柳氏心下大惊,万一被云娇姑娘知道了,会不会很是失望的就此离开起子村。
  “村长,只要你替我守好这个秘密,不让那云娇姑娘知道,赚来的钱我们五五分,如何?”何刚铁眼底闪过几分算计。
  村长摇头拒绝道:“这,万一被她知晓了,起子村以后该怎么办?现在村里的每一片砖瓦,土地都是云娇姑娘悉心照料的,你这样我不好做。”
  “四六分。”何刚铁咬咬牙道。
  村长沉默了半晌,长眉紧皱,随后极其勉强地点了点头。
  何刚铁暗讽一声:“也是个见财忘义之人,还要装作深受其害的表象,我呸!”
  又惊又怕下,柳氏将自己一家人关在屋内好几日都不曾出现,以至于云娇找上门时也称病不见。
  她害怕,害怕云娇离开这里。
  而且何刚铁他们几人掩藏的很好,以至于过了半个月,云娇才发现了他们的猫腻。
  当她看见六七个少女全部昏倒在一间破旧到无人问津的茅草屋中,手脚被麻绳束缚着,云娇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能看出来,这些少女不是起子村里的人。
  她挥了挥手,昏迷不醒的少女们逐渐恢复了意识,那些麻绳也在顷刻间化作黄沙消失殆尽,她们的眼中满是茫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云娇亲自将她们送回了家中,并告诫她们以后独自出门在外要小心些,莫要被外人掳了去,再也回不了家。
  少女们知道自己竟是被人伢子拐了,皆是感激涕零地拜谢云娇的救命之恩,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想不到,自己费尽心力帮助的村民,心思竟这般复杂。
  待到回村后,云娇那张绮丽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怒气和冷漠。
  女菩萨生气了。
  这是村子里所有人见到云娇神情时的第一反应。
  有的人见状不对,赶忙找来了村长。
  村长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村民惹怒了云娇,通天骂了一顿,随后紧忙赶到云娇身前。
  刚到的一刹那,他听见了这道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不比以往的温柔,三月的天,像是回到了寒冬之中。
  “为何拐卖少女?”
  村长的双脚乍得僵在原地,风动间,他整个人犹如坠入了万年寒窟里,寒意直达心底。
  他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