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虽然很快就拿帕子掩去了,但你祖父我戎马一生,对血腥味最是熟悉不过,当时那个气味怎能逃得过你祖父我的鼻子。”
  齐国公手指敲击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表情十分冷静,一点也没有君王大限将至的恐慌感,反倒一字一句教导孙子该怎么行事。
  “这件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切记,不能再叫第五个人知道,尤其是太子。”
  在场,老夫人,陆今湘,他们两个,确实是四个人,
  陆今湘瞳孔地震模式,说真的,之前林场撞见那位和蔼可亲的皇上老爷子,她还觉得他身形健硕来着。
  覃煊内心震动极大,好半晌回过神,听到祖父这句话,当即明白祖父话中音,皇上年龄大了,而太子还很年轻,一头垂垂暮已的野兽绝不愿在健壮的幼兽跟前显露虚弱,露出脆弱的脖颈。
  跟亲情无关,纯粹是帝王的猜疑心罢了。
  他点点头:“我都明白。”
  齐国公视线又转移到陆今湘身上,陆今湘连忙抬手封嘴,干脆道:“我也明白,我就是个聋子加哑巴。”
  齐国公颔首,今日这件事之所以叫儿媳听到,一来儿媳已经在场,他不好再特意赶出去,二来她毕竟已经嫁入国公府,自该跟国公府同气连枝,更何况她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对于朝廷上的事,不能说颇有见解,起码不能做睁眼瞎。
  长他一口气,道:“话说回来,祖父我之所以把私产留给骏哥儿,确实是祖父的私心,这个祖父承认,但是祖父绝没有背着你的意思,祖父本就打算在上奏折之间把这件事告诉你。”默了下,沉静盯着他,“煊哥儿,祖父问你,你可会觉得此事不公?”
  覃煊抬起头,回望向齐国公,过了会儿,缓慢摇头。
  “如果真要说不公,那继承齐国公府和拥有一具健康身体的孙子在骏哥儿眼里岂不是更为不公。”
  经过陆今湘开导,他本就释然了,如今听祖父解释一通,他更加彻底放下了。
  齐国公闻言欣赏地颔首,夸赞道:“不愧是我……”
  “行了,”老夫人打断他,“煊哥儿不计较不是你这个祖父处事糊涂的理由。”
  骂了齐国公一通,老夫人转向覃煊,欣慰道:“好孩子,我们对你和对骏哥儿的要求不同,你是府上嫡长子,继承家业,阐扬光大是我们的期望,而骏哥儿身体康健,一世荣华是对他的期冀,祖母希望你们能一辈子守望相助,兄弟齐心。”
  对此,覃煊沉默半晌,轻声道:“您放心。”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189◎
  两人回到西跨院, 覃骏正在正黎院门口等候陆今湘,见他们出现,他讷讷地站起身, 讷讷地喊了一声大哥。
  覃煊“嗯”一声, 提脚准备离开, 刚擦身路过他肩侧,覃骏忽然攥紧双拳,朝他喊道:“兄长, 我愿意将我得到的一半分与你。”
  冲动喊完, 成功留下覃煊的脚步,等他诧异回过眸, 覃骏反应过来, 略微偏黑的面孔沾染上两片绯红,低下头,讷讷道:“我是说真的, 在我心里, 兄长你远比祖父那些私产重要得多。”
  覃煊微微抿唇, 眼神变得柔和。
  见他表情似乎缓和下来, 覃骏眼神一亮,刚要继续应承,陡然想到什么, 眸光一闪, 明亮的眼眸变得暗淡, 小心道。
  “就,就是祖父其实还未把全部私产交给我, 我只得到了一部分, 我可以先把这部分给你。”
  见他真有此时就回去把东西收整一下转交给他的想法, 覃煊叫住他。
  “不必了,我没有放在心上。”
  覃骏惶然,表情看起来不大相信。
  覃煊无奈道:“真的,方才祖父母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也没必要贪图你那点东西,祖父既然打算给你,你就收着,如果真觉得全部拿着烫手,不如挑选两件送给你表姐,省得你表姐旁边暗搓搓眼红。”
  听他们推诿来推诿去,不由暗生羡慕的陆今湘下意识摸了下唇角,难道她真有这么明显,口水都流出来了?
  摸完,只听覃煊嗤了一声。
  瞧那点出息,账本和库房钥匙都给她了,真想要什么直接去库房拿好了,难道他的私库就比祖父的私库差不成?
  陆今湘讪讪,顿了顿,表情略微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不过要是表弟你觉得东西太多了,分我两个我也不会嫌弃。”
  覃骏啼笑皆非,跟东西多少有何缘故,不过……这样也好,给表姐也就相当于给兄长了,他们夫妻一体,说不准给表姐效果还要更好,这样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我回头把单子拿过来,表姐你从中挑选几样你喜欢的。”
  “真给我呀。”陆今湘捂住嘴,看起来甚是欢喜,又得压抑住自己,“既然表弟都这么盛情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覃骏好笑摇头:“表姐你可以多挑两样,权当我这个做叔叔的疼爱未来侄子侄女。”
  陆今湘笑眯眯的:“那就不必了,就像我家相公说的,偌大私库在手,你未来侄子侄女不会缺玩的用的。”
  贸然出口讨要覃骏手上的东西,也不过是想让他心里好受点,同时递给两兄弟一个往下走的阶梯。
  覃煊与覃骏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两人才顺水推舟,应承下这件事。
  覃骏欢天喜地离开了。
  陆今湘转过身,捏着覃煊的袖子,撒娇道:“相公谢谢你,全了骏哥儿的面子。”
  覃煊神色平静:“血缘兄弟,不可分割,况且骏哥儿天然淳朴,我不是那等不好相处的人。”
  说着,淡淡瞭她一眼,似乎在批判她大惊小怪。
  陆今湘无语,她至今记得原先搬过来时受过的责难,到底谁没有自知之明,认为居然能跟“好相处”几个字挂上勾连啊。
  瞥见她神情中的嗤之以鼻,覃煊好笑,伸出食指,轻刮了下她鼻头。
  “怎么,对你相公这番话有异议?”
  “那必然没有。”陆今湘麻溜摇头。
  覃煊轻哼一声,意味不明。
  齐国公想要致仕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在国公府传开,府上人员对这个消息忧心忡忡,甚至就连于夫人都难免过来旁敲侧击,陆今湘只摇头说不知情。
  确实不知情,齐国公虽然想致仕,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首先覃煊就不同意祖父这个行为,他觉得祖父还不到致仕时候是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生父顺理成章成为齐国公,那个平庸到昏聩的无能之人。
  有祖父压着,他尚且能当个老老实实的世子,如果祖父让位了,他担心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会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对此,齐国公告诉他,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会上表只给嫡子请个虚职,不掺和实权,想来皇上也不喜欢一门多高官。
  况且,皇上如今身子不大行,他心里除了忌惮几位年轻力壮的儿子,最忌惮得还是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皇上在的时候还能压制这些老臣,等百年后,皇上难道不会忧心年轻的太子压制不住这些老臣,因而齐国公才必须急流勇退,尽早上书做决定。
  陆夫人都听说这件事,过来看望陆今湘时说起这件事。
  “你父亲,这几日心情分外欣喜,我瞧着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陆今湘沉默,姑母的话音里带着嫌弃,齐国公世子最近又被符姨娘重新笼络了过去,这倒是其次,主要是他日渐嚣张的态度让陆夫人心里有些不安,国公府在老公爷和老夫人的带领下稳定繁华,如今要交到他们夫妻手上,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过度,位子将来早晚要传递到覃煊手上。
  陆夫人叹息一声:“我没其他想法,就盼着家人平安,你和骏哥儿富贵荣华。”
  陆今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您放心吧,祖父既然这么做,定然想好了万全之策。”
  陆夫人精神一振,这倒是,老公爷手段可不凡,再者,等太子登基,齐国公世子就更加翻不起水花了。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190◎
  这日, 陆今湘正在室内观赏若兰缝制衣物,缝制得自然是小孩子的衣物,若兰心灵手巧, 往常陆今湘的贴身小衣就是她缝制的, 如今马上就要迎来小主子, 她自然欣喜万分干劲儿十足,恨不得一天做上个百十来件。
  原本该陆今湘亲自动手给孩子缝制衣物,以体现为人母亲的敦敦爱意, 但陆今湘显然不这么觉得, 没有这个孩子前她是条自由自在的咸鱼,就算有了孩子, 也不能叫她生活质量降低, 摒弃咸鱼天性,去学什么劳什子剪裁衣物。
  左右若兰手艺比她强多了,她又不是傻, 为何做一些自我感动无甚助益的事来。
  顶多日后淘气干坏事儿, 她可以劝着让他/她父亲教训轻点, 唔, 再加上少磕点瓜子仁看好戏,哎,她可真是位好母亲。
  帘子被掀开, 鱼柳急匆匆走进来, 面色很难看。
  “主子, 陆府来人。”
  晚上,覃煊放值归家, 直奔正黎院, 进去后发现与往日不一样。
  身边丫鬟皆战战兢兢, 有种如履薄冰的肃穆感,完全不复往日的轻松热闹。
  他不动声色跨进门,看到里头陆今湘倚在窗前看书,身边贴身丫鬟正在缝制衣物,看起来倒是寻常和睦。
  看见他,陆今湘没有放下手中书本,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覃煊走过去,问:“今日家中有事?”
  陆今湘摇头:“没事啊。”见他视线落到两个讳莫如深的丫鬟身上,想了想,道,“如果说真有事,就是若兰做了件小衣,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看看。”
  覃煊默默打量她,既然她不愿意说,算了,他不再追问这件事,两个人安静用了顿晚膳,覃煊又捧起书本读了半个时辰的胎教读物,而后才起身回涣庭苑。
  回到涣庭苑,用热手帕拭了拭手,坐回桌案前,双手交叉贡于颌下,说道。
  “究竟怎么回事?”
  良什站在堂下,眉目微敛,一五一十将事情道来。
  下午陆府来人了,陆家大公子遇到了难关,且说陆盛华文不成武不就,还被祖母当成小孩儿似的半拜托半威胁同胞妹妹和表弟提拔他,此间郁闷心情无法言喻,时狐朋狗友来邀请他出去喝酒,他就放下手里书本,将“我要凭借自个闯出一番天地”的想法抛之脑后,跟着三五好友率性玩耍去了。
  一帮不愁吃喝也没什么上进心的公子哥酒过三巡,醉意正酣,出门准备喝花酒,恰好撞见几位放浪形骸的勋贵公子哥,两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中间不知是谁失手推了郡王世子,郡王世子竟然一下子从二楼掉下去,摔断了腿。
  于是,在场人员全都被抓进了京兆尹大牢。
  其中自然包括陆今湘那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摔断腿得可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位郡王世子,虽说这位郡王世子跟当朝皇上的关系已经比较远了,但再远也是位皇亲国戚,哪是几位五六品京城小官的儿子能招惹得起的,这不,陆府连忙着急忙慌搬救兵来了。
  救兵是谁,只能是府上世子夫人和少夫人。
  但是呢,不知陆夫人那边作何反应,少夫人这边听完后说知道了,然后就把人打发走,过后该吃吃该喝喝,看起来完全不打算管。
  禀报完,良什小心翼翼打量上头主子,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那位郡王世子手里没有实权,郡王爷也不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更别说当时一片混乱,分辨不出究竟是谁推得郡王世子,不过嘛,近日老公爷正打算致仕,这个时候掺和着实不是个好时机。
  覃煊表情沉静,看不出什么思绪,只点头说知道了,然后挥手让他退下。
  想了想,他暂时按捺下,没有任何动静。
  这件事发生后,正黎院确实如良什所说,该吃吃该喝喝,完全看不出来与以往有何不同,也因此,本谨言慎行的丫鬟们逐渐放飞自我,正黎院再次恢复欢声笑语。
  如此两日过后,陆府那边没什么动静,陆夫人居然也没来劝导陆今湘。
  冬日午后,陆今湘暖洋洋的,半仰躺在窗边,晒着暖融融的日光,脑子里不由思索这件事。
  确实如表现出来那般,她完全不打算管这档子事。
  她还记得当初头一次回陆家,那位大少爷对她的态度,以及记忆深处,那位大少爷从来没真正惦记过原主这位亲妹妹,原主向往兄妹之情时,他满心满意都是陆昕雨,甚至就连陆宜晴也排在原主前面,每次见到原主,不是批评斥责就是冷漠忽视。
  试问,这样一位比陌生人还要不如的便宜兄长,她为何要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