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德龙主动向冷亦提出邀约:“要不要一起去看风景。”
  冷亦知道他有话想要对自己说,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于是不谋而合的两个人立即动身前往僻静无人的甲板。
  夜里的海风带着蚀骨的凉意,腥咸的味道灌入鼻腔,冲散了口腔中那股浓郁的清甜气味,在此刻,冷亦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梦中被扯入现实的感觉,船舱内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逃避现实的美梦,友善的船长,和睦的船员,以及这艘带着她远离现实纷争的幽冥号。
  在船舱内的时候她还浑然不觉,但当冷冽的海风灌入大脑的那一刻,她瞬间清醒过来了。
  “感觉好点了吗?”
  德龙的声音带着一种远离世俗的空灵,哪怕是在关心自己,但语音语调中却带着几分缥缈无定的虚幻感。
  如果不是知晓知道他的生长背景,冷亦甚至以为德龙是从哪个寺庙里走出来的得到高僧,仿佛已经看穿红尘世间,在德龙的眼中她看不到半点世俗的欲望。
  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冷亦还是很感谢他主动帮忙:“谢谢,吹了风之后,我感觉好多了。”
  德龙点了点头:“你会感觉昏沉,是因为那个触手怪物带来的副作用,它的肉质虽然鲜美,但食用后会让人感觉头脑昏沉,不过只要出来透透气,这点副作用就会消失。”
  冷亦:“谢谢你的提醒,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你不愿不愿意回答。”
  德龙:“你问吧。”
  冷亦:“你知道在外界看来你已经失踪了两年之久了吗?我想知道,你在这艘船上待了多长时间了,幽冥号真的会靠岸吗?”
  慕雨薇告诉过她,船将会在一个月后靠岸,但冷亦一直对此半信半疑,因为自从海洋被超凡力量污染后,五大财阀就对所有的沿海城市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改,码头成为堆积船只的废弃之地,所有的靠海区域都被特设的护栏围住,寻常人难以翻越。
  也就是说就算幽冥号能够带她驶向城市,但在也不能停靠,到那时她该如何下船呢?不过冷亦还是存着几分希望,如果慕雨薇说的是真的呢?她只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就可以离开。
  但在见到德龙的那一刻,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如果真的有逃离的办法,德龙为什么会失踪两年之久,他难道不想回家,不想与家人团聚吗?
  何况他和塞缪尔的情况不同,就莉莉的描述来看,德龙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和睦,他没理由一直待在这里。
  德龙赞赏地看了冷亦一眼:“我想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夸你聪明的人吧?你真的很敏锐。其实这是我在这里呆的第三年。至于幽冥号是否会靠岸,我可以告诉你会,但是结果或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多的我就不再说了,因为提前知道最终结果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件好事。”
  三年。如果不是德龙的认知被混淆了,那就代表这个世界的时间被扭曲了。
  这到底是受埋葬在海底的超大型禁忌领域的影响,还是受祂的力量干扰?
  冷亦并没有多问,如果答案是后者,知晓真相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好处,现在的她还是太过渺小了。
  如今幽冥号已经停止前进,依靠超凡能力稳稳地悬停在海面上,冷亦靠在围栏上,凝视一望无垠的大海,远方是朦胧的雾霭和无边的夜空,看不到尽头到底何处。
  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这艘船再也无法抵达彼岸的预感。
  “我们还能回去吗?”冷亦问。
  站在一旁的德龙似是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向是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掀起的一丝波澜,冷亦还没来得及捕捉他话语中的情绪,他就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淡然。
  “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感觉非常迷茫,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回去。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定希望,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人在等我们。”
  ***
  冷亦的“死讯”很快就在联邦传开了。
  虽然没有打捞到她的尸骨,但谁都清楚,只要掉入海中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这个看似平静的海洋下方隐藏着重重危机,就连高阶超凡者都不敢轻易踏足,更何况冷亦。
  “不可能……骗人……小亦答应过我们……她说她会回来的……”小岛弥音已是泣不成声,悲痛的情绪席卷而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似是要将她的身体彻底撕碎。
  她趴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很快就晕湿了脚下的地毯。
  顾修蹲下身子,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他是个极少表露情绪的人,但因为冷亦的离去,向来冷静的自若的他也感觉到极度崩溃,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身体上传来的刺痛感根本无法抹消内心的伤痛。
  他靠在小岛弥音的肩头,炙热滚烫的泪珠随之流涌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小岛弥音似是终于察觉到了顾修的存在,她僵硬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他:“顾修,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梦中?”
  顾修没有说话,只是更为用力地将她抱紧。
  两具同样炙热的身体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但他们拥抱的理由无关情爱,只是为了悼念他们的朋友。
  悲伤的氛围在房间中弥散,此起彼伏的哭泣声犹如奏响的哀乐,莉莉站在门口,透过门缝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她就如同一座浇筑而成的雕塑,在门外伫立了许久许久。
  和他们一样倍感崩溃的还有方镜,他大概是疯了,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她。
  他要去海里,哪怕冷亦真的死了,他要将和她彻底的埋葬在一起。
  方家也好、浅川家也好,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冷亦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还不等他行动,心脏处传来的抽痛感就让他几欲昏厥,方镜狼狈地倒在地上,心脏麻痹的痛意几乎阻断了他的行动力,他甚至连站在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此刻的他全凭意念在支撑。
  方镜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如同负伤的野兽,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地呜咽声。
  “冷亦……冷亦……”他一刻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已逝之人”再度回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
  方镜时常在想,老天爷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开玩笑,冷亦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的身边,为什么又要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将她带走?
  方镜艰难地向前爬行,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很快耗尽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方镜不甘心地闭上眼睛,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洛匆匆赶来的身影。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楚清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景象,飞驰而过的救护车犹如一道银白色的利刃,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难以捕捉的残影。
  收到冷亦死讯的时候是上午,那时候的他正在处理公务,在听到消息后,他强装镇定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他以为自己可以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继续自己还未完成的任务,但他失败了。
  烦闷的情绪犹如一双无形的手,在他的脑内搅动风云。在此刻,他不得不用香烟来平息自己的情绪。
  香烟留下的残骸很快堆满了烟灰缸,他看着指间夹着的还未燃尽的香烟,反而感觉心情变得更为抑郁。
  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死呢?
  直至现在楚清越还无法接受冷亦“死亡”的事实,但他也同时清楚地知道,掉入海中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冷亦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楚清越就觉得心脏抽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冷亦念念不忘,明明被她拒绝了,可他就是无法忘掉,也无法割舍。
  但比其他,清河恐怕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吧?
  虽然在分手后的一周,楚清河就已经从阴霾重走出来了,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活力。但楚清越很清楚,他只是在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伤痛,他只是不希望自己为他担心。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角色彻底颠倒过来了,现在该换他在楚清河面前粉饰太平了。
  正想着这件事,楚清河就来了。
  屋内飘荡的烟味要比往日更为浓郁,进门的那一刻,楚清河就瞬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哥你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楚清越一直都知道楚清河是个心思敏感细腻上人,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他情绪有异。
  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楚清越碾灭烟头,哑声道:“啊,公司那边出了点小状况,所以有些心烦。”
  楚清越从未有一刻感觉如此紧张,他的神经始终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他怕自己稍有松懈,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情绪就会瞬间将他冲垮。
  他绝对不能再在楚清河面前露出马脚了,他还不能告诉楚清河有关冷亦的事情,至少现在不能。
  “这样啊。”楚清河点了点头,并未拆穿他的谎言。
  他并没有过于的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学习新的知识,想要对公司业务多几分了解。
  哥哥现在已经成为家主了,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发生改变。但他知道,哥哥现在背负的责任要比往日更重,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想为他分忧。
  也是因此,他开始着手掌管公司事务,他知道公司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知道哥哥到底在为什么事情烦忧。
  楚清河也没有询问,他知道就算问了,楚清越也不会告诉他。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都会埋藏在心里,宁愿自己一个人背负,也不愿意让他跟着一起受难。
  楚清河提议:“哥,秋天快到了,我想趁着夏天结束前出去走走,你陪我一起出门逛逛吧。”
  或许出门走走能够缓解他的心情。
  楚清越点了点头:“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吧。你可以先想想去哪散步。”
  楚清河苦恼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算搜索一下附近的游玩景点。
  “等一下!”楚清越想要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啪嗒……”手机摔在桌子上,屏幕上跳出来全息影像语气冰冷的为他们播报着冷亦的死讯,“据前线消息,前加西亚家家主冷亦于八月二十七日凌晨一点三十八分落入海中……”
  楚清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所有的一切异常都在此刻串起来了,楚清越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抽了那么多烟,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说谎,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冷亦。
  冷亦死了?
  楚清河感觉自己的牙齿正在一刻不停地打颤,他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破碎不堪的问话:“哥,你告诉我,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是不是?ai在骗我,它在骗我!是不是?”
  他几乎是用祈求地语气向楚清越发问。
  “清河,你先冷静下来。”楚清越安抚道。
  “你让我怎么冷静?!”楚清河彻底崩溃了。
  分手他可以接受,欺骗他也不在意,哪怕让他一辈子都不见冷亦他也可以接受,只要她能回来,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只要她回来……
  泪水沿着脸庞止不住的滑落,楚清河不禁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冷亦闹脾气,如果他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呢?至少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还能够陪着她。
  “哥……我错了……我不该离开她的……”
  楚清越心情复杂地抱住楚清河,他心中的伤痛并不比楚清河少,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和楚清河一样,失声痛哭,但无论是他的地位还是他的身份,都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情。
  他只能永远地把这段隐秘的感情埋藏在心。
  半晌后,楚清河才慢慢止住了情绪,哑声道:“哥……带我去海边……让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楚清越厉声拒绝:“不行!”
  其他三大财阀都先后经历过不小的打击,楚清河前段时间才遭遇意外,他和冷亦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公之于众,如果有人想要谋害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楚清越不敢在这个关键节点放他出去。
  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楚清越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是时候,再过段时间,等一切平息我们再去探望她,好不好?”
  楚清河解释道:“哥,我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很快就回来,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楚清越本来就因为冷亦的事情心烦无比,听到弟弟可怜兮兮的央求,他不仅没有对他感到同情,心中反而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