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结束一场抚慰。信息素和精神力的作用下,对彼此的情绪存在着微弱的感知能力。
  话音刚落,宁宴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酸胀感随之漫开,他却不知这阵钝痛来源于自己还是对方。
  他略微缓了口气:“卡洛斯,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宁宴曾经以为卡洛斯是能够全心托付的爱人,是能够共度此生的伴侣。但或许,从最开始,对方不过是一个由谎言拼凑起来的假象,是自己心中渴求被爱的映射。
  如今,现实终于与幻想错轨。不论是美梦还是噩梦,都该清醒了。
  强烈的药效之下,卡洛斯已经说不出话,宁宴望着他:“你问我为什么要走,那我告诉你。”
  “你用科尔的身份帮助我,并借此劝说我与联合研究所合作。在发现我是雄虫之后——或许你早已经查到了我的真实性别——便开始蓄谋,利用我解决精神海问题。”
  “借助我对科尔的信任,你劝说我搬进上将府,劝我抛下顾虑和你在一起,还试图劝我打消疑虑,彻底成为你豢养的笼中鸟雀。”
  宁宴设想过和卡洛斯摊牌的画面,他以为自己会哭。实际上,他的眼眶干涩得厉害,泪水似乎在方才的情.事中流干了。
  他的思绪逐渐明晰,声调也渐趋平缓:“现在,你这么频繁地向我索取,到底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对信息素的渴望。”
  卡洛斯费力地想要开口,宁宴却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
  “你不爱我。”没有任何愤恨或是委屈,他平静地给军雌作出最终判决,“不然也不会把‘爱’当作哄骗我的说辞。”
  说到这里,宁宴忽然发觉卡洛斯的眼眶略微泛着红。他顿时如同被烫着一般错开视线,心道,多半是光线暗淡之下自己花了眼。
  他定了定神,才道:“不管是作为科尔还是卡洛斯,你都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死在木南星的荒郊。”
  “我兴师动众地去缪兰星找你,虽然是自作主张,但好歹帮到了你。这么多次抚慰,也足以让你的精神海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我们算是两不相欠。”
  “凭你如今的权势,不难找到下一只雄虫。希望他足够听话。”
  讲完这些,宁宴本就所剩无几的心力几乎被全数抽干,但胸口依然有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支撑着他绷直脊背,说出最后一句话。
  “卡洛斯,我们到此为止了。”
  卡洛斯的手正搭在被面上,红瞳中似有千言万语,指尖颤抖着想要抬起,最终却只能无力垂落。
  这是宁宴再熟悉不过的手。他的目光落于其上,却猜不出对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试图辩解、还是想要挽留。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宁宴不再出声,在床边安静地坐了片刻,看着卡洛斯徒劳地闭上眼,彻底陷入昏睡。
  第79章
  卧室内,卡洛斯闭着眼,眉宇间残留着几分惶急。
  宁宴忽然发觉,他几乎没有见过卡洛斯的睡颜。在一起后,每每都是他先沉沉入眠。偶尔半夜醒来,卡洛斯都会随之清醒,将他揽进怀中哄睡了才闭眼。
  坐得久了,关节都有些僵硬。宁宴倾身,替卡洛斯掖了掖被角,随后起身走出房间。
  身上还只穿着一件空荡荡的软绸睡袍。他折回之前的卧室,翻找出一套面料柔软的常服,快速换上。
  尽管如此,行走间布料摩擦着,对于刚结束抚慰后极其脆弱皮肤来说,依然带来隐隐的刺感。宁宴忍着不适,将一个空行李箱拖到工作室。
  头部模型正连在光脑上,宁宴把它拆下来,连着其他设备一起装进行李箱里,又从置物架中挑出十来个定制的触发音道具。
  箱子还没装满一半就被宁宴合起,扣上了搭扣。
  光脑不要了,其他的道具也可以日后再买。装着麦克风的行李箱对于此刻的宁宴来说已经十分沉重。
  他不知是在和谁怄气,下楼时没有唤醒机器虫。拖着行李箱走到大门时,双臂早已酸软不堪。
  推开大门,铺面而来的冷风割疼了宁宴的面颊。
  他不知道帝都星的夜晚这样冷,裹紧了外套,拖着行李箱的拉杆走了出去。
  有两名警卫快步迎上来,在夜色中看清来虫的面容,齐齐变了神色,语调难掩诧异:“宁宴阁下?”
  宁宴冷淡地一颔首,径直往前走。
  警卫们下意识退让开,随后才想起他们的职责,又快步追出去,一左一右地拦在宁宴面前,十分紧张地问:“宁宴阁下,您要出府吗?上将怎么没有陪着您?需要我们替您联系上将吗?”
  被挡住了去路,宁宴只能停下脚步,警卫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
  “让开。”
  风吹起宁宴的发丝,还带走他身上并未散尽的一缕信息素味。
  警卫们隐隐嗅到空气中浅淡的甜香,更加摸不透情况,心中忐忑。上将家的这位雄虫阁下,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都看过直播,也听闻过军部广为流传的事迹,知道这是一位脾气很好的阁下,同上将感情颇睦。
  但眼下显然不太妙。
  “阁下,我们奉上将之命保卫您的安全,不能让您独自离开。”
  今晚的帝都星气温骤降。雄虫衣衫单薄,面颊发白,仿佛被寒风驱走了所有温度,越发显得一双黑瞳色泽如墨。警卫下意识放轻声音,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宁宴脑中阵阵眩晕,说出口的话却锋利如刀:“卡洛斯命令你们限制我的行动?”
  警卫一惊,急忙否认:“当然没有,上将从来没有这样吩咐过!”
  “如果不想让卡洛斯背上囚禁雄虫的罪名,那就让开。”宁宴冷冷道,“我的安危不需要他来管。”
  守在上将府周边的警卫力量充沛,远处的军雌们见两名同伴久久停留在原地,以为遇上了什么问题,纷纷围上前。
  宁宴的这句话正好飘到他们耳中。
  一众军雌心中俱是一凛,顿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胆子贸然接话。
  见状,宁宴握紧拉杆,抬步往前走。
  警卫们不敢再拦,陆续让开路,无言地目送雄虫的背影离开。一片寂静中,只有行李箱车轱辘转动的轻响。
  宁宴闷头走了一段路,四肢僵硬得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胸中的一点儿热气也快要散了。他终于停下脚步,脱力般在路旁缓缓蹲下,拨出一个通讯。
  “温斯特,”他蜷缩在行李箱后,将脸埋进膝间,尾音抖得不成样,“可以来接我吗……”
  *
  给卡洛斯上将发出的紧急通讯请求始终没有收到回应,守在外头的警卫们望着不远处雄虫的身影,一个个提心吊胆,恨不得冲进屋内把上将喊出来。
  终于,一架飞行器在宁宴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快步走下来一名蓝发雄虫,赫然是温斯特。
  听到声响,宁宴抬起头,露出一张血色全无的脸。温斯特吓了一跳,去拉他的手,却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块冰。
  此前听见通讯中的声音,温斯特能够料到他的情况说不上好,但万万想不到会这么狼狈。
  宁宴几乎是被温斯特半抱着扶上飞行器。亚雌司机将行李箱装上车,重新回到驾驶舱。
  温斯特调高车厢温度,翻出一块厚毛毯罩住宁宴,倒了一杯热糖水塞进他手中。
  做完这些,温斯特才在宁宴身边坐下。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他小心地摸了摸宁宴冰凉的面颊,声音中难掩怒意,“卡洛斯是死虫不成!”
  宁宴被温斯特裹成了一个毛绒团子,怏怏地缩在座椅角落,闷闷出声:“我自己跑出来的,他被我用药麻倒了。”
  空调暖气一蓬蓬地涌上来,宁宴本就困得厉害,如今骤然放松,更是昏昏欲睡。
  温斯特被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震惊了,正想追问,但看着他睁不开眼的模样,于是柔声道:“好了,不说这些,你先在车上睡一觉。”
  宁宴点头应了,却没有立刻闭眼。他打开终端,在白果视频中点进自己的直播间,切换到贡献榜。
  榜首的用户顶着一个乱码id,因为长久不上线,粉丝标识已经变成了灰色。后面跟着一串被做成炫彩特效的数字。
  那是贡献值,也就是用户在主播直播间所花费的星币总额。
  宁宴记住那个数字,将星币一分不差地转给卡洛斯,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对方的账号拉进黑名单。
  他没有开启隐私模式。温斯特无意窥探,但错眼间还是捕捉到零星画面,心中顿时有所猜测。
  从上将府到温斯特的住所,大概是半小时的车程。宁宴入睡不久,又被喊醒。
  佣虫收到温斯特的吩咐,已经等在外面。车门打开后,温斯特接过佣虫手中的大衣,将宁宴从头到脚裹上,才揽着他走出飞行器。
  宁宴被叫醒后一直昏昏沉沉,手上塞进来一碗热汤便乖乖喝了,又塞进来一杯药也闷头一饮而尽,然后被温斯特推进热气腾腾的浴室。
  “泡个澡驱寒。”
  宁宴直愣愣地在浴室中央站着。温斯特见他困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叹了口气,干脆直接上手。
  脱掉外套后,里面是一件圆顶卫衣,宁宴脖颈上斑斑点点的红痕完全暴露出来。温斯特一眼辨出那些痕迹都十分新鲜,想必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宁宴感觉到凉意,这才清醒些许。对上温斯特复杂的眼神,他徒劳地捂住脖子,小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温斯特出去后,宁宴跨进浴缸,强撑着精神不睡着。起身时,他抓起搁在外边的睡袍,才发觉那是丝绸面料。
  客卧内已经开足暖气,温斯特正在外面等着。
  “收拾好就睡吧,晚些时候我让机器虫给你量体温,如果发热了再喊你起来喝药。”
  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宁宴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看到陌生的环境,宁宴脑中空白一瞬,之前的记忆才如水般回潮。
  他换上一旁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沿着走廊往外走。
  这是一户大平层,装修风格通透开阔,宁宴之前没有来过这里。透过书房的玻璃墙面和半开的白色百叶窗,他看见温斯特正坐在桌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办公。
  宁宴抬手敲门。温斯特闻声抬头,随即起身走出书房,领着他走进一旁的会客厅。
  宁宴依然兴致缺缺,但情绪已经平复。回想起自己昨晚的模样,他面上有些发烫,率先开口:“温斯特,谢谢你来接我,还因为我的事忙上忙下……”
  说到一半,温斯特忽然探出手,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宁宴一惊,微微睁大眼,话音戛然而止。
  “还好没有发烧。”温斯特收回手,神情放松下来,将他推到沙发前坐下,没好气地问,“如果当时没能联系上我,难不成你就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继续吹冷风?”
  “那我肯定会再想其他办法的呀。”宁宴咕哝一句,拉着温斯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但你不是过来接我了嘛。”
  温斯特算是看出来了。换作平常,宁宴或许还会不服气地和他呛声一句,但这会儿整只虫显而易见的蔫了,黑发也软软地垂在脸侧,看着怪委屈的。
  “你从前在那个偏远星上,真的是独居吗?”他的语气不由得和缓下来,伸指一戳宁宴的脑门,“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穿了这么点衣服就跑出来了。”
  宁宴被他戳得微微后仰,额头上短暂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看着更可怜了。他无力地试图辩解:“从前是从前……”
  温斯特于是猜出,这怕不是被军雌养得衣来伸手,连自理能力都退化了。他心情复杂地沉默一瞬,无奈地转而问:“所以是吵架了还是闹掰了?”
  “掰了。”说到这个,宁宴的表情便淡了,三言两语解释原因,“他干涉我的工作和社交,我觉察到不对劲,又意外发现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所图谋。”
  他垂着头:“你说的对,他一点都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