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含着一汪热泪,沉重地点了点头。
  村民们在将破云来抬到屋里后就乖顺地退了出去,即使已经痛得神志都快模糊,破云来还是注意到了他们对鬼卿不同寻常的恭敬。
  “大佬———”破云来现在只敢小幅度地动动脑袋,他的目光盯在鬼卿身上,“你在这做了什么呢?怎么怎么感觉他们对你又敬又怕?”
  “凡事不要问别人。”梁上忽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多自己动动脑子~”
  这道熟悉的声音成功让破云来的目光从好奇变得惊恐,他的目光一寸寸上移,先看到了蓝紫色的衣摆,随后是腰间的银质装饰,然后是卷曲的发丝和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脸的主人茶色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透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狡黠。
  破云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淦!是玄都!!
  鬼卿也被玄都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比破云来镇定得多:“你是专门过来找我们的吗?”
  房梁上的玄都点点头,摆出一脸操心的表情:“璇霄在千星城里看着另外几个呢,你们俩出了城门,只能由我来照顾喽~”
  破云来悲伤且小声:“我掉到沟里前,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句?”
  “我到的时候,正好听到你栽进沟里的声音———”玄都诚恳道,“我觉得你可能不希望别人看到你这么狼狈的一幕,我就没出现。”
  破云来:“……”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掉沟里后在玄都面前丢脸惨,还是在沟里大半天都没有人捞他惨。
  “不过你放心———”玄都像只轻巧的猫一样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悄无声息,他在腰间一抹,银饰的位置瞬间改变,他的掌心翻开,出现了几根有手指长的、寒光闪闪的银针,“为了照顾你们,我准备的东西可齐全了。”
  他笑眯眯地说:“你的腰伤今天针灸一下,明早起来就能活蹦乱跳。”
  破云来咽了口口水:“有……有没那么恐怖的针吗?”
  “别怕,就和蚂蚁咬一下差不多。”玄都指尖捻着银针,在破云来惊恐的目光,朝他腰上的位置扎去。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啊啊啊啊啊嗷啊————”
  惨烈的声音响彻云霄。
  捂着耳朵的鬼卿用脚尖勾开门,然后默默地走到屋外,“砰”地一下关上。
  他就知道会这样。
  玄都是说了和蚂蚁咬一下差不多,但他没说是几只蚂蚁啊。
  “这位……这位高人……”在鬼卿出来后,门外乌泱泱的一群村民里走出来了一个老者,他身上的衣服单薄,缀满了补丁却还算干净,稀疏的白头发被木冠盘在头顶,手里拄着一根工艺粗陋却被细心打磨过的树枝充当拐杖,他明显是对屋里的惨叫有些不安的,却还是强撑着问,“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鬼卿摇了摇头:“那个孩子呢?带我去看看。”
  那个老者唉了一声,赶紧在前方引起路来:“大牛活着呢……多亏了您……”
  他带着鬼卿往前走,剩下的村民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一间比刚刚破云来进去的屋舍更破的屋舍前。
  黄泥的墙面风吹日晒已经起了裂,头上遮雨的茅草也发了霉,木头的窗框有些变形,用草塞着,遮挡寒风的门板也不是整块,而是木条拼接的,中间有缝隙,隐约能看到屋里的景象。
  鬼卿一进去,腐烂的食物,久未通风的潮气,以及一些人体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有些难闻。
  他皱了皱眉,脚步却没停,一直走到能见度不高的屋子最角落,角落有一捆茅草,草上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身上盖着一张脏兮兮硬邦邦的,应该是棉被的东西。
  鬼卿弯腰将手指放到他的鼻尖试了试,微弱的气流打在他的指尖,他简单地将孩子检查了一番,一只跳蚤蹦到他的手背上,被他面不改色地摁死:“孩子恢复能力好,这几天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多谢您!多谢您!”那老者对他一迭声地道谢。
  鬼卿目光在这间黄泥屋里扫了一番,从屋子的角落里捡起半颗土豆:“发青与发芽的土豆都不能吃,农需官没有告诉你们?”
  “说是说了,可是……”那老者嗫嚅着,“可这又没坏又没烂的,都是粮食啊……”
  “发青发芽的土豆吃了会中毒,而且土豆的亩产很高———”鬼卿忍不住想来个科普,却发现半开着的门外站着玄都,玄都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鬼卿闭上了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将那半个土豆捏在手里,转身走了出去。
  村子里的村民明显是更惧怕看起来怪模怪样的玄都,他们离得更远了些。
  “怎么了?”鬼卿问。
  玄都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半个发芽的土豆:“天黑之前其他人都会到,你记得和村长协商一下我们留宿的事情。”
  鬼卿有些疑惑,他本来以为治好破云来的腰伤后他们就要走了:“他们也过来?”
  “对,你自己小心。”玄都点点头,那半个发芽的土豆在他手中被不断的抛接着,“我有事,先走一趟了。”
  痛晕过去的破云来醒过来时,便发现他视线不远的地方悬着两张笑嘻嘻的大脸。
  乔如霜面露怜悯之色:“你真的好惨。”
  柳长春故作风度地摇了摇扇子:“被欧皇带赢的感觉怎样?”
  破云来:“……”
  手痒了,想揍队友了。
  “他还是个伤患呢,你们俩省省吧。”屋舍的另一个角落,贺明朝的声音传来,“出来研究一下土灶,都深秋了,饭菜热了才能吃。”
  乔如霜:“来了来了!”
  柳长春:“来了来了!”
  他们俩欢快地朝其他地方奔过去,摆明了刚刚只是见破云来快醒了抽空过来嘲笑他一下。
  破云来:“……”
  他悲愤地扯住被子盖住脸。
  扯到一半他莫名其妙发现,这什么时候来的被子?
  两只不省心的哈士奇奔过来后,贺明朝一边往灶里塞柴一边说:“破云来最近已经够惨了,还是少气气他吧。”
  “也不是故意要气他的,这不是凑巧吗?”乔如霜笑嘻嘻地回答他,“主要是怕他一个人醒过来孤单。”
  贺明朝:“……”
  她替破云来点根蜡烛。
  “不过———”乔如霜突然朝一个地方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为什么大师兄要带着我们在这个地方住下来啊?”
  “这个地方比我们全息电影时见过的落后山村还破。”柳长春接话,“怎么会触发任务呢?”
  “会不会这个村子是什么拐卖窝点?又或者什么匪徒的聚集地?”乔如霜说着说着开始摩拳擦掌,“我们之前进这些地方进的还少吗?完全是熟能生巧啊!”
  “应该不是。”贺明朝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那我们触发的应该是日常任务或者限时任务,而不是天级任务的后续。”
  “噢……”乔如霜低下头,她随手捡了一根棍子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洞,“可是那些村民看人的眼神很不舒服。”
  尤其是看她和贺明朝的眼神,像在打量两个稀奇又值钱的物件一样。
  “我想回羌国了。”她小声且委屈,“羌国也有村子,可村民都不这样。”
  玩家们虽然对内打打闹闹,但对外一致团结,贺明朝和柳长春同时拧眉:“有人欺负你了?”
  “刚刚那个树后面就有人在看我———”乔如霜脸上有些烦躁,“……反正我想揍人。”
  乔如霜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姑娘,贺明朝拍了拍的肩膀,随手从旁边拿过一根足有成年□□头粗的木柴,朝乔如霜指过的地方走去。
  ———那棵粗壮的树后空无一人,只有细微拖拽的痕迹。
  贺明朝绕着那棵树的周围走了两圈,没发现半个人影,也没发现脚印。在她还想转第三圈的时候,西南方茂密的丛林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
  “大师兄?”贺明朝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出来转了两圈。”冷着一张脸的璇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后看向她,“周围都是安全的,回去吧。”
  贺明朝有些疑惑地往他来的地方看,璇霄拿剑柄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脸上难得冰消雪融,露出了点笑:“好了,该吃晚饭了。”
  贺明朝就这样拎着根木柴,稀里糊涂地跟着璇霄回去了,但因为刚刚的耽搁,土灶里的柴火已经熄了。
  顶着大花脸的乔如霜:“我们可以解释。”
  同样顶着大花脸的柳长春:“我们是真的不会。”
  两人齐刷刷点头。
  贺明朝:“……”
  最后,还是他们除了认路不靠谱外的大师兄亲自动手给他们烧了一大罐热水,让两只花猫洗了脸,又给他们操持晚饭,终于在天黑的时候让所有人都吃上了口热的。
  在床上饿得肚子咕咕叫的破云来捧着饭碗热泪盈眶:“我收回前言,我们队里靠谱的只有大师兄!”
  [垂馨千祀]小队:“……”
  有被内涵到。
  在他们吃完饭后没多久,破旧的门外忽然传来很轻的敲门声。柳长春拉开门,门外站着最开始给他们引路的、柱着拐的老者,老人用茅草编的筐里放着十来个沉甸甸的大土豆,见他们开门了,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是给各位高人的……赔罪的东西……”
  柳长春有点摸不着头脑,整个人还处在状况外:“……啊?什么赔罪的东西?”
  只有后面更过来的贺明朝隐约明白了意思,她的脸色慢慢变冷:“村里的人,您最好管束一下,不要有下次。”
  “是、是……”那老者弯腰低头,不断作揖,“不会再有下次了。”
  “东西我们收下,你人走吧。”贺明朝接过他手里的那筐土豆,又警告似的往漆黑一片的外面看了一眼,随后拉开柳长春,关上了门。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生气?”柳长春开始还一脸茫然,后来才反应过来,“我去!自己不来赔罪,让一个老人家过来赔罪?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我揍死他!”
  他骂骂咧咧:“什么人啊这么恶心!!!”
  “行啦!”乔如霜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不行———”柳长春在原地踏步了几圈,然后右手合拢,猛地一敲左手掌心,“这种村子里的人都不靠谱,要不今天晚上,男女换房间吧!”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破云来举手:“我同意!!!”
  “换!必须得换!”
  ……
  入夜,万籁俱寂。
  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潜道了女生所住的那间屋舍,悄悄地拽掉了堵着窗框的草,往里面丢进了一团燃烧着的东西,那团东西无声地滚到墙角,散发出阵阵烟气。
  过了好一会儿,那烟气散尽后,这几道人影才到正门轻手轻脚地将门拉开,试探着往里面走,还没走几步便从屋里“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
  刚刚还黑暗着的两间屋舍刹时间灯火通明。
  除了腰伤躺着破云来,其余四个玩家全部出来了,他们身上衣服穿戴整齐,身姿灵活,明显没受到半点影响。
  “我就知道有人不安分。”柳长春狞笑着,“我真是当代诸葛转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