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绮年被热得受不了,一张华贵耀眼脸庞,容色憔悴,可他发现,自己一唤,小孩子立刻就过来,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身体。
  人类幼崽这一轻微举动,是一股恰到好处的及时雪,火山不喷发了。
  大妖神色恹恹的脸上,升起一抹高兴宽慰。
  燕赤离走进屋舍,他眯起一双眼,冷冷地笑了一声:“无病呻吟。”
  他一脸不屑。
  同样都是大乘期修士,楼绮年这一点点小症状就这样折腾人,不是无病呻吟,就是故意的。燕赤离回忆上辈子,他落败裴玄后,被困诛魔台,周身十二根铁链锁住他全身,让他不得自由。
  叶清很关心他,给他疗伤送饭,为他换衣盖被,几乎天天来看他。却也不是次次来,偶尔缺席他从鬼仆里听到的消息,都是宫殿里的孔雀病了,裴玄之子抽不开身。
  燕赤离那时没当回事,只以为叶清养了一只体弱多病的妖兽,动不动就生病,如今想一想,一切有迹可循。
  难怪他上辈子输了,怎么会有人,在三岁小孩时期就开始争宠。
  他上辈子输得不冤。
  想到这里,燕赤离嘴角笑容充满冷冽,指骨轻动,咔咔发出清脆的声响,眼里流露出的阴翳浓得惊人。不过小孩子还在,他红眸一眨,掩去那一抹酷戾的杀机。
  叶清一听,下意识捍卫道:“不可以这样说,哥哥就是病了。”
  他给大妖倒了一杯水。
  叶清笃定楼绮年一定是病了,这半个月,他这个小孩子长胖了一圈,可楼绮年这漂亮的大哥哥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瘦了一圈,体重狂跌,不仅如此,对方连食欲也消退。
  这不是病了,这是什么。
  想到这里,小孩子天真无邪,眼眶微微泛红,心中充满怜惜。总觉得楼绮年要不久于人世了。小小年纪,禁不起这般分别。
  燕赤离被小奶音反驳了,神色不变,毕竟反驳他的人是叶清,他才不会计较。
  鬼少年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弯,好脾气地笑着,那是一种极为恶意的笑容。他道:“清清,你该去御兽峰上课了,那些师兄师姐一定会告诉你,有一种鸟天热了就爱脱毛,从尾羽开始,逐渐扩散到背部,一屋子都是毛,如果这个期间不饮不食、美色下降得厉害,那也是正常的……秃毛的鸟儿还不如鸡。”
  话音刚落,叶清还没想明白,一种不吃不喝还会脱毛的鸟跟楼哥哥有什么关系时,一支华光彩耀的七色翎羽从空中悠悠荡荡地飘下,落在他头顶。
  “咦?”
  叶清拿下羽毛,下一秒小脸放光,“哇!!!”
  是上古神鸟的羽毛,传说中会帮人挡下一次危险的神器!他好幸运哦,又捡到一次机缘了。
  唐希不想理会一鬼一妖,在他心目中叶清的生命安全,大于天,大于地,永远是最重要的。
  见小孩子心生惊叹,他神识一扫屋舍:“清清,你去院子里看,好像飘落几根,你床底下也有。”
  小孩子特别听话,马上哒着小脚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果真捡到了好几根神鸟羽毛。他小身子趴在床底下,大眼睛往里面瞅,也发现了一根羽毛。
  一整个晚上人类幼崽都兴致勃勃,沉浸在一种凡人捡到宝贝的梦幻幸福感中。
  另一边,燕赤离这般奚落,是谁都忍不下去。
  “……你在诬陷。”
  眉间一颗杀痣红得几乎滴血,楼绮年眸光明锐,口气充满了冷然。随着他心头涌现的一股旺盛杀意,鸦青色的衣摆和乌黑如墨的长发无风狂舞,他掌心下一块木头尽碎。
  他是尾羽最为华丽耀眼的上古神鸟,化为人形后,容貌稀世罕见、冠绝三界,气度更是卓尔不群,只要他不用术法遮掩容貌,任何场合一登场,周遭事物都会因他迅速黯然失色,怎么可能会容色下降?
  鬼修口无遮拦,这完全是一场赤、裸、裸的嫉妒诬陷。
  ——笑话,他可是天地间最开明大度的一只鬼,会嫉妒一只鸟?
  燕赤离脸色不屑,薄唇微掀,皮笑肉不笑道:“哥哥不如照照镜子?上次弟弟我还羡慕哥哥年纪大不要紧,保养得好,几万年也不怕感情褪色,如今见了哥哥这般容色颓唐,我想几万年感情不褪色恐怕是不可能了,几年光阴都够呛。”
  话音刚落,他真把一枚镜子丢了过去,讽笑意味十足。
  这枚普普通通的镜子,还没落到大妖手里,“啪”的一声层层碎裂。
  打鸟打七寸。
  伶牙俐齿的鬼,轻而易举便能激发一场怒火。楼绮年也病不下去了,想也不想挥出一击,分分钟就想超度此鬼。
  这一晚,归元宗附近一座山,一夜之间再度夷为平地。
  -
  景乾枯等了一夜,才想起叶清小师弟可能是自己的有缘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脑中晕晕乎乎,不由自主地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盘整个逻辑。
  想清楚后,景乾捶打自己的脑袋,为自己感到懊悔。
  卦师一开始说有缘人,没有说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他先入为主,认定应该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同门,或者一名德高望重的修士大能,会为他指点迷津。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小师弟头上去。
  卦师说的地点更是暗示了一切。
  卦师说,小青峰附近的小路,他会等到那个有缘人。
  归元宗练气弟子都会御剑飞行,小青峰下来需要走小路的,应该说,需要靠自己双腿走路的,除了叶清还能有谁!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小师弟,是他粗心大意,忽略了个彻底。
  像一个大傻子般,笑呵呵放走了小师弟,还在原地等了良久。
  等到垂头丧气、怀疑自身,他蓦然回首后才发现,机缘长得那般可爱,早已悄然出现在他身边,被他亲手放走了。
  想到这里,景乾心中啊啊啊直叫,翌日一大早就往后山屋舍、小青峰两处跑。
  小孩子不会御剑飞行,生活轨迹就那么简单。
  景乾轻而易举地逮到了人,他激动万分的表明来意,叶清一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赧赧说:“可是师兄,我什么都不会啊。”
  言下之意,这个卦师恐怕不准。
  叶清手里拿着一个儿童小铲子,正在田亩里刨土。
  得知师兄来意,他心情是懵逼的,任何一个小孩子,被天之骄子的师兄找上门来,说他会帮人指点迷津、拨云见日,谁都会迷茫困惑,非常有压力。
  ——怎么可以对一个幼崽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实际上,景乾也这样认为,他挠了挠头,“卦师说了是你,其余什么都没说。”
  他低头叹了一口气,又磕了一枚清灵丹,止住嘴边火烧火燎的气泡。
  焦虑过头后,他心情缓和了许多。
  见小孩子攥着铲子,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他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没事,你别有压力。不管成与不成,都是我的事,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一路充满诸多艰难险阻,想突破瓶颈更是难上加难。
  开窍、突破这种事,追求的就是一种机缘巧合,比如修真界有些修士在林间松涛看海、日日夜夜观白云苍狗,一个感悟就开窍了,有些人日思夜想数百年千年也无法突破。
  开窍有时需要上百年,有时就在一瞬间,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再不济,他还有一个选择呢,三百年后呢。
  叶清一听,松了口气。
  不过他性情特别乖巧懂事,想了一想,心里还是涌现一点愧疚,“对不起师兄,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让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凡间幼童,指导一个混迹修真界多年的天之骄子,龙傲天爽文都不敢这么编。
  景乾不甚在意:“清清,这一切都是我的际遇,与你无关,你只是无意跳入我命途的一只小鸟,千万不要心生愧疚。”
  为什么要用小鸟作比。
  天道法则正是如此,人与人的缘分羁绊变幻莫测、非比寻常。一只鸟在枝头引吭高歌,声音清越,一名修士看到了,心中喜爱不胜,对小鸟招了招手。本是一点擦肩而过的缘分,可修士一招手,小鸟来到修士的掌心,便算无意之间跳入了修士的命途,只是这缘分可浅可深罢了。
  叶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更显眉眼稚气。
  他小脚一歪,差点踩到小芽。
  见小孩子脚下有几亩田。
  景乾慢半拍地回神:“清清你在种植灵田吗?我来帮你吧。”
  他这段时日注定要往小青峰跑了,如果不做一点事转移注意力,他的意识恐会陷入无法突破瓶颈的心魔泥淖中。
  景乾这一呆就是半个月。
  他不仅学会了催生灵植的口诀,也领到了三亩地。他不仅自己种地,还把叶清那三亩地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帮小孩子种地。
  他先是往灵田里洒下种子,口诀念出,心念一动,田地里灵植欣欣向荣、极为繁茂。
  然后他激发了两道符纸,一道是春风符,符纸一激发,小青峰众多弟子这一瞬间都感觉脖子一凉,灌入了一道风,恰如一阵春风扑面而来,拂过贫瘠的土壤。
  每一位小青峰弟子都感受到了万物生机的舒畅之感,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春风至而万物生。
  第二道符纸是聚雨符,景乾耗费灵气激发,灵田上很快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雨阵,滋润着无数绿芽。
  他是符箓弟子,这些符纸自然信手拈来。
  就是有些耗费灵气,他瘫在地上,半天有点无法起身。
  三亩田是他的承受范围,多了叶清那三亩田,便有些疲乏。
  可他不帮叶清种田不行。
  小孩子才学会引气入体,尚未抵达练气期,丹田内空空荡荡,灵气稀少,想激发符纸可以,灵气却坚持不了长时间的消耗。
  小青峰内部也是如此,修为越高的弟子,拥有的灵田越多。低修为的弟子,耕耘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常常力有不逮。
  景乾休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眺望灵田,忽然有一些困惑。这些日子他每隔两三日,就给灵田念万物生长的口诀、激发一道春风符,生怕灵田缺水还激发一道聚雨符,次数可谓是频繁。
  其他灵田受益,长势极为良好。
  唯独一亩田地死气沉沉,毫无动静。
  这让他大惑不解,这亩田到底种的什么?怎么好一段时日了,别说破土发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少年修士心生困惑,从不藏着掖着,他去问叶清。
  “我种了雪莲。”小孩子这样回答。
  “???”是他知道的那种雪莲吗?
  景乾顿时失语,见小孩子垂头丧气,他总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好像戳中了小孩子内心中一块柔软难过的伤疤,当即手足无措起来。
  他连忙安抚道:“清清你的想法很好,可是残冰雪莲长在北境雪域,我在凡间历练,邂逅过一句话。那一句话说得好,橘生淮北则为枳,橘生淮南则为橘,为什么这样呢,水土异也。”
  不能成活才正常,灵田种植本就要适应天时。
  适应天时,这是小孩子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