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修弟子来此处售卖丹药。
  譬如补气丹、养元丹等强身健体的丹药,这些都是练气筑基期修士常用的丹药,毕竟刀剑无眼,比试更要小心谨慎,否则可能会受伤。
  遇到藏剑峰准备上台、斗志昂扬的师兄,丹修弟子便舌灿莲花:“师兄,买一瓶丹药吧,以备不时之需。”
  如果成功卖出去一瓶,第二瓶也不远了。因为其他剑修弟子看到对手要嗑药,心一急也会掏钱。
  如果比试输了,丹修弟子便向落败者兜售补血丹。
  剑修本来就穷,还要被其他峰的弟子轮流骗钱。
  秦巡才下台,他被丹修弟子团团围住,轮流推销了补血丹。这种对落败者的变相问候,让他脸色极为难看,急火攻心,差点吐出一口血,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滚,我不需要。”
  他运气不好,遇上了虞惊寒,止步十六比。
  不是八比,也不是四比,还轻易落败,这个结果让他泯然众人矣,别指望他有好脸色。
  “阿巡,你没事吧?”乌泱泱的人头之中,虞飞雪拨开人群而来,她秀美的脸庞有担忧之色,悄然之间隐藏的情绪也有忧郁失落。
  虞惊寒一鸣惊人。
  难堪的不止有他的对手,还有虞飞雪。
  藏剑峰擂台上,虞惊寒穿着那一身朴素寻常的外门弟子校服,很简单的长发成束,侧脸轮廓如冰雪般精心雕琢,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冷意。
  那一剑挥开,看似平平无奇,却让人窥见了一种挥洒自如的艺术,天生剑骨的绝世风采。
  直到秦巡踉踉跄跄撑着身体起来,场外才一片哗然,好一阵如梦初醒。
  虞飞雪也怔了良久。
  藏剑峰的师姐们非常兴奋:“虞师弟穿外门弟子服已这般好看,日后成为内门弟子,风姿一定更胜。”
  虞惊寒还在外门弟子的身份上待着,众人已经在幻想,对方换上内门弟子服是何模样。师姐们聊着聊着,忽然有人开启了一个话题:“我打听到了,虞师弟这般厉害,他在凡间有过一个未婚妻。”
  此话一出,众人兴奋不已,“是谁?”
  这一瞬虞飞雪骇得双手发颤,下意识攥紧了长袍,心口似压了一块石头不敢呼吸。
  那个师姐被人不断追问,摆了摆手,语气充满遗憾:“没打听到,反正就知道虞师弟被人退婚了。天之骄子都有人舍得退婚,那个姑娘真是有眼无珠,白白让我们捡了便宜。”
  什么有眼无珠?难道就不能是她有更好的选择吗?
  虞飞雪呼吸稍微重了几分,面上流露出一丝愠怒,可她终究不敢站出来,说她就是那个前未婚妻。
  而她选择的道侣,刚刚才被虞惊寒一剑挥出擂台。
  如果秦巡赢得了大比,她一定会站出来大胆承认,可现在她不敢。
  虞飞雪站在人群中,议论声四面八方传入她耳朵里,她一边感觉师姐们野心勃勃、讨论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模样,实在讨厌,一点也不矜持。一边潜意识又失魂落魄,觉得她们说得对。
  一时之间,她一颗心拧巴了,呼吸不太顺畅。
  这个地方她待不下去了,她要去找秦巡。
  她怕再待下去,她会认为自己真的有眼无珠。不费吹灰之力,她就找到了秦巡。挽着未婚夫的胳膊,虞飞雪关心对方的伤势,心下所有惶恐情绪消失不见了。
  毕竟她对秦巡是真心的。
  秦巡不知道未婚妻在想什么,他对这个败果还耿耿于怀。
  虞惊寒很强,不出意外,这一场峰内切磋对方就会声名鹊起。这绝对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必须得想想办法,扼杀这份天骄。
  玉佩老者无言以对:“你不要老盯着他,你心中都生出魔障了。”他能理解秦巡的心情,一个本是顶级资质的天之骄子,遇上更好的绝世天骄,难免心态失衡,生出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执妄。
  秦巡双目微红,他摇了摇头:“我知道,可心魔要去治。”
  虞惊寒年纪才十六岁,一身修为已达练气大圆满。放在修真界,也是绝世天才的地步。
  恰似当年那个身穿四爪青龙长袍,被众人众星捧月,如天潢贵胄一般光芒耀眼,还言笑晏晏唤他皇兄的少年。那一张面容清秀俊逸,父皇爱他,皇后也爱他。
  修仙修的是本心。
  修士问道不能有心魔,如果有心魔不去处理,日积月累堆积在心头,时时忍受烈火缠身,渡劫时天雷一来就会完蛋。
  可是……
  如果他提前把心魔干掉呢?
  秦巡双眼死死盯着比武擂台上的人,情绪变幻聚积,最后他蓦然直勾勾地笑出了声。
  谁让他不痛快,他就干掉谁,从此心魔就不再是困扰他的心魔了。
  狙击那些挡在他前进路上的天之骄子,是他最擅长的事了。
  他既然借刀杀人过一次,那自然就有第二次,那把刀还格外好用。
  —
  谢疏桐是藏剑峰大师兄,他拜入仙门两百多年,是一名性格沉稳、境界稳定的金丹修士,他在宗门地位仅次于大师姐宋琦诗。
  这一日他坐在寒潭边上,吐纳天地灵气,他心无杂念,没有任何干扰。
  他这一吐纳便是日月星辰斗转,天际泛起鱼肚白,破晓时,晨曦吐出一缕金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身上,给这一名身穿白色剑袍的年轻剑锋弟子,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衣。
  等谢疏桐再次睁眼,秦巡已经等了一天一夜,少年身上沾满露水,神色不卑不亢。
  “秦师弟,你来了。”谢疏桐自然注意到这一个细节,他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他最重心性,也认定一个耐心等待的年轻人,心性一定极强。
  “秦师弟,有什么事吗?”
  谢疏桐知道藏剑峰的峰内大比一事,他是境界傲然的金丹,峰内切磋大比无需下场。
  他猜不透秦巡为何而来。
  秦巡拱手抱拳,“回禀大师兄,师弟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口齿吞吞吐吐,神色似乎不忍,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七零八凑,才把事情讲完。
  “竟有此事?”谢疏桐闭阖的双目彻底睁开,心下微微诧异,他前往了藏剑峰。
  藏剑峰正在八比。
  广场的比武擂台上,是一名练气师弟和一名筑基师兄比试。
  两人你来我,剑光湛然如玉,破空之声不绝如缕。筑基师兄一剑挥去,练气弟子被削掉了一截头发。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筑基师兄剑如长虹,这位练气弟子根本抵挡不住,倒退了半米,苦苦支撑不过一炷香,最终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筑基师兄收回了剑:“承认了师弟。”
  练气弟子默不作声,兀自喘了一口气。
  筑基师兄想了想,注意到师弟双腿发软,又道:“师弟你下盘虚弱,应该多加训练,每日挥剑三千下。”
  练气弟子脸色更加灰败,勉勉强强才举剑道谢:“多谢师兄指点。”
  谢疏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没感到有什么问题。
  藏剑峰弟子众多,他完全不知道,眼前一位是修炼百年的筑基期,一位是刚入门的练气弟子。
  他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那位练气弟子头上,心道:输了一场比试脸色便这般难看,这一批新入门弟子,心境果然极差,秦师弟竟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
  那秦师弟口中的虞惊寒,恐怕也是如此。
  谢疏桐神识在人群中快速逡巡,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个少年,他怔了片刻。
  他确定自己应当没认错人。
  谢疏桐一生见过许多天才,也见过许多剑意,可他没见过这般凌厉锋锐的剑意,台上少年那一剑惊鸿,令所有天骄黯然失色。
  少年模样不俗,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一脸高冷无尘。
  如秦师弟所说,果真我行我素、孤傲疏离。
  谢疏桐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了判断。
  大师兄谢疏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巡最了解不过,谢疏桐十六学剑,性格勤勉从不放纵,百年寒暑风雨不改。
  正所谓十年磨一剑,对方严于律己,天资、心性和悟性都极好,一路遭遇挫折也没有沉郁下去,很快结成金丹。
  对方的性格极好,唯独有一个缺点:好管闲事。
  谢疏桐有两百多年岁寿,置身漫漫仙途看似不长,可对方的性格老气横秋,因为他在两三百年间,经历了太多,也见过太多天才陨落,从中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些天才全都输在心性上。
  谢疏桐本人一路修行不算坦途,资质不算最佳,反而走到最后。
  而他见过的天之骄子,年少成名,骄傲满溢,心性上极差,一旦遇到一场挫折,很容易消沉下去,更甚者衍生心魔。
  每次遇到这样的例子,谢疏桐心下都极为遗憾。
  天才都是自负的。
  也更容易陨落,他们的心性太弱,必须敲打几下。
  他的本意是好的,却很容易成为一柄借刀杀人的刀。
  谢疏桐一见虞惊寒天生剑骨,资质超凡,先入为主就认定对方也是他曾见过的天才,再加上秦巡口齿了得的精准挑拨。
  一百零八比时,虞惊寒胜了,众人为他欢呼。
  三十二比时,虞惊寒胜了,众人充满艳羡。
  十六比时,发现虞惊寒轻而易举打败筑基师兄,欢呼声只剩下一半了……
  几乎是越到后面,不少练气弟子纷纷止步十六比后,他们才发现,虞师弟真的很强,以练气期修为,一己之力打败筑基期的只有他一人。
  换言之,这一场峰内切磋,炼气期弟子基本都输给筑基期弟子。
  可虞惊寒脱颖而出了。
  年纪轻轻便崭露锋芒。
  秦巡趁隙加入,煽风点火,很容易就成功了。
  一时之间,不仅筑基期心情复杂,有一种被人以下犯上的威胁感,练气期的修士心中也未必好受。
  虞惊寒的出众,年纪小天赋好是事实,内门弟子意识到了威胁,外门弟子中也有几道酸溜溜的声音。
  到了四比。
  秦巡故作无意地提起一件事,说程长老很久之前就盯上了虞师弟,欲收他为徒。
  恰好虞惊寒这一场比赛的对手,很想拜程长老为师,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点听到这个消息,一双眼睛瞪大,呼吸声都变重了。
  “虞师弟天资那般好,是芝兰玉树的人物,程长老心生欢喜,为他茶不思饭不想,也是正常吧。”
  三言两语之下,一代天之骄子被他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