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道:“可是帕子有什么问题?”
  元妤仪知晓了前因后果,摇了摇头答了句没问题,又追问,“那窗户也是你关上的吗?”
  谢洵愈发?不解,却依旧点头。
  元妤仪松了口气,将她?的怀疑都跟他说?了一遍,包括那些自相矛盾的推断。
  谢洵哭笑不得,却依旧顺着她?的话夸赞道:“无妨,殿下足够冷静,能察觉细微不同,这是好事?。”
  元妤仪试图从他话里体会到两分嘲讽的意思,却只看到他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眸,仿佛体会到从前被他看到自己那盘失败的烧茄子时的尴尬。
  谢洵看了眼她?明?显肿胀的上眼皮,指了指水盆旁搭着的方帕,温声道:“殿下敷下眼睛吧。”
  元妤仪心?领神会,也没有推辞,将冒着热气的帕子敷在酸痛的眼皮上,感受着热帕子的温度渐渐扩散。
  她?心?中只感叹着谢洵的细腻。
  元妤仪以前只觉得只有绀云和锦莺等贴身侍女才会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却没想到自己这个?驸马比起心?细如发?的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洵看她?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纤长脖颈,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
  他忙挪开目光,去把玩袖中的短刀。
  元妤仪:“郎君昨晚来的时候,可曾听见我说?什么梦话么?”
  谢洵听她?发?问,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她?最后说?的那句“不能喜欢。”
  喉咙里的话未经思索已经出了口,“未曾。”
  其实她?噩梦中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但?谢洵不太想坦白。
  无论元妤仪当时说?的是“不能喜欢”还?是“不敢喜欢”,抑或其他任何一句话,谢洵都不会在她?面前坦白此事?,他宁愿一直瞒下去。
  有些事?,有些话,一旦戳破便再无遮掩了。
  不如维持现状。
  元妤仪哦了一声。
  昨夜虽说?做了噩梦,可她?却罕见地沉浸在梦中未曾惊醒,睡的安稳,故而自己也拿不准究竟说?没说?梦话。
  不过谢洵曾经说?过君子一言胜过千金,想来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扯谎骗她?,她?自然相信。
  她?正要伸手去揭帕子,身旁突兀响起一声,“臣在这水中加了几味安神静心?的草药,殿下忍忍,多敷一会吧。”
  谢洵话音一落,元妤仪只好收回手,顶着被蒙住的眼往声音响起的方向张望。
  少女扁了扁嘴,她?确实觉得这块浸了药汁的帕子味道有些刺鼻,只是没想到刚微微抬手便被他看穿意图。
  都道卫疏是八面玲珑的贵公子,其实谢洵对旁人心?思和想法?的揣测要更准一些,只是他一向不爱表达罢了。
  谢洵将元妤仪那些小神情收在眼底,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浅淡温柔,冲淡他身上的清冷气度。
  这次他并未扯谎。
  今晨起来他便猜到元妤仪的眼睛会痛,所以早早去厨房烧了热水;
  至于?草药,是谢洵无意间碰到了同样早起的严先生,便借用了他晒在院中的干草药。
  她?一向娇气,得好好养着才行。
  谢洵估摸着时间,看元妤仪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珠钗,不再与他说?话,心?里又仿佛堵了块石头。
  他主动搭话,“严先生已经与我说?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殿下可是在忧心?江长丘派人搜山?”
  元妤仪闻言眉梢微挑,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她?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走?神。
  但?谢洵已然问出口,她?自然点了点头。
  谢洵淡淡的嗓音又在不远处响起,“殿下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
  元妤仪果然扭头顶着手帕看他。
  谢洵:“臣亦知晓殿下的打算,乔装打扮,入城寻人,第一步是对的,第二步,殿下要去寻谁?”
  元妤仪靠着椅背仰头,防止布帕滑落,“自然是回别院寻沈清他们。”
  谢洵的指腹划过薄薄的刀刃,音调略压低了些,“若真如此,便是自投罗网。”
  别院附近绝对有江长丘麾下亲卫盯守,只待他们返回,便将这早该死在山匪手中的公主与驸马先一步截杀。
  原路返回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沉默片刻,元妤仪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若不回别院,不找跟我们一起从上京来的随行官员,偌大兖州城中,还?有谁可信?”
  谢洵未答,只是起身站在她?面前。
  元妤仪虽然被遮着眼,还?是察觉出他离开了座位,感觉到那抹熟悉的视线,下意识抬头。
  下一刻,她?蒙眼的布帕被人揭下放在了一旁的水盆里,清澈的双眸比刚醒时更明?亮,眼皮也彻底消了肿。
  谢洵侧身含笑看着她?。
  “自然是找此时不在别院的上京人。”
  元妤仪眉尖微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跟我们一起来的无非就?是沈清、庞统领、郑大人和安国?公府……”
  她?的话戛然而止,明?显已经想到了人选,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你是说?我们进城后去找阿浓和卫公子么?”
  谢洵轻嗯一声。
  “可是江节度使已经放出你我二人被天峡山山匪追杀,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出去,整个?兖州城现在人心?惶惶,阿浓他们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谢洵道:“殿下,季姑娘是行伍之人,又与你情谊深厚,想要寻你下落也是情理之中;可择衍并非武将,卫老尚书师承博陵崔氏,是文官翘楚,他的孙儿绝不会看不出这是一个?圈套。”
  他上前一步,神色如常,“殿下不妨再想想,择衍既然能猜到故意放出消息的江节度使另有企图,还?会不会跟着季姑娘一同回别院?”
  元妤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想到之前卫疏对阿浓眉眼间藏不住的感情,语调笃定,“不仅不会跟同,卫公子应当还?会拦下阿浓。”
  “正是,而且他们也需要躲开江节度使。”谢洵眸光温和,仿佛江长丘的所有谋划已在他计划之中,宛如小丑。
  元妤仪看着他沉静从容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要去哪找他们?”
  谢洵垂眸望见凑到他身边的姑娘长睫低垂,想去揉一揉她?柔软如绸缎,垂在颊边的乌黑发?辫。
  但?他愣了愣,并未这样做,只是背过手,克制着自己的举动。
  太突兀了,她?一定会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竖起耳朵往后退半步,无法?理解地盯着他。
  元妤仪对身边人的想法?毫无察觉,久久没等到回答,她?半仰起下巴又问,“你知道吗?”
  谢洵轻轻颔首,清冷的眉眼微扬,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也跟着往上挑了挑。
  满室生辉。
  他略弯下身子,也在她?耳侧悄悄说?了几个?字,尾音故意扬起,淡淡的痒痒的。
  元妤仪闻言,眼中浮现一抹不加掩饰的愕然,莹白的耳垂登时爬上一抹红,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又觉得谢衡璋这地方猜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寻芳阁是兖州最大最豪奢的花楼,他们进山逃脱那日,卫疏和季浓要合作去查探的地方便是兖州青楼。
  他们还?在花楼对面的客栈租了房间,现在想想,一切竟都在冥冥之中寻到了退路。
  在兖州看似绝境,其实暗藏生机。
  元妤仪想明?白后扭过头,听谢洵说?起寻芳阁恍若米粮店铺一般稀松平常,心?里闪过一抹古怪的情绪,眼神染上一抹深意。
  她?觉得一个?洁身自好的男子,在谈起这等风月场所时,至少应该有所避讳。
  可谢洵太平静了,仿佛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似的。
  元妤仪古怪的情绪愈演愈烈,压根来不及思考,这世间其实原本就?很少有能让谢洵在乎,亦或是另眼相待的事?物。
  冲动占了上风,少女略提高?音调反问。
  “郎君为?何对这等寻欢作乐之地如此熟稔,难道你也同卫公子一样喜欢听曲儿?”
  谢洵被她?特有所指的两句话惊得一怔,素来镇定从容的心?一凛,有些局促。
  这样的慌张落在元妤仪眼里,便成了被她?碰巧说?中后的羞惭。
  她?错愕道:“谢洵,你当真常去青楼?”
  语调略急,连他的表字都没喊,连名?带姓这样说?出来,不敢置信中还?掺杂着一分失望。
  谢洵的喉结上下一滚,也顾不上思前想后,语速飞快地同她?解释,连臣都来不及说?。
  “殿下,我从未去过秦楼楚馆!父亲和主母对我一向严苛,我平日连出门?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怎么可能去那等风花雪月之地。”
  他的话音一顿,又补充道:“我从未招惹外面的女子,家?中侍候的也只有岁阑一个?小厮。”
  简而言之,没有狎.妓,也没有通房。
  虽说?这样的解释有些狼狈,但?元妤仪原本紧蹙着的眉尖终于?缓缓舒展。
  倒是她?疑神疑鬼,一时昏了头。
  当初她?甚至借用了汝南沈家?的消息网,派沈清去调查过这位驸马还?在侯府中做公子时的日子,确实是深居简出、洁身自好。
  元妤仪的脸颊滚烫的几乎要烧起来,自觉再不能和谢洵待在这儿,只匆忙扔下一句:
  “想来午饭快做好了,严先生腿脚不便,我去给他打下手。”
  谢洵却以为?她?是不想听他解释,直接将她?拦住,郑重开口。
  “殿下,我同你保证,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我都绝没有拈花惹草,招惹过旁的女子。”
  谢洵越说?,元妤仪脸颊便越热。
  她?灵巧地侧开身子,提着裙角转头匆匆望他一眼,便躲开目光,清脆应了句“好了好了,我信你便是。”
  第47章 救赎
  翌日?卯时二刻, 太阳还没升起来?,天边挂着?轮月亮的残影,薄薄的晨曦笼罩着整片天。
  计划已定, 只待施行。
  城中张贴了二人的画像,自然得改装易容,见?二人为难,严先生主动揽下这桩活。
  元妤仪看着镜中那张截然不同的脸, 神思微怔,其实若真一点点细看, 骨相并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