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姐姐。”
  “懿洋!”陆湘拧开水笼头冲了冲手上的肥皂沫,“吃饭了吗?”
  “吃过了。陆姐姐,你们培训班今天有没有收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白衬衣,绿军裤,戴着副金丝边眼镜。”
  “我不负责招生。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颜懿洋摇摇头:“陆姐姐你忙吧,我走了。”
  一同从沪市来的外科医生艾敏端着盆过来,远远看到离去的颜懿洋,问继续洗衣服的陆湘:“那孩子谁呀?”
  “记得我跟你说的秧宝吗?他是秧宝大哥,颜懿洋。他们爸妈都是咱沪市来的知青。”
  “哦,找你什么事?”
  “问我们培训班今天上午有没有收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学生,白衬衣、绿军裤……”
  “是不是戴着副金丝边眼镜?”
  陆湘讶异道:“你认识?”
  “上午我们外科班进来位新学员,情况跟你说的基本吻合,镇医院负责招生的刘主任介绍来的,叫蒋士绍,挺懂礼貌,下课后还主动帮我拿人体骨骼模型。”
  “哦,我去跟懿洋说说。”
  “诶,你衣服不洗了?”
  “回来洗。”
  颜懿洋走得快,陆湘直追到病房门口才将人叫住:“人问到了,在外科班,叫蒋士绍。懿洋,你找他干什么?”
  “我上午带秧宝上街,见他跟张倩阿姨走在路上拉拉扯扯的,感觉不像是好人,就想打听一下,回头跟我妈妈说说,让我妈劝劝张阿姨,离他远点。”
  “哈哈……没看出来呀,颜懿洋你还是个管家婆。”
  颜懿洋扯了下嘴角:“陆姐姐,你也要离那家伙远点,正经的好同志,谁会跟女同志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人家那是谈恋爱。”
  颜懿洋:“我看是以恋爱的名义耍流氓吧!”
  “嗯,这话有几分道理。行了,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操心。赶紧进去吧,我走啦,晚上再来找你和秧宝玩。”
  “陆姐姐再见。”
  颜懿洋目送她走远,这才推门进屋。
  沐卉靠坐在床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秧宝,见他进来,问道:“你和秧宝上午见到张倩了?”
  “嗯。”颜懿洋拿起床头柜上包包子用的芭蕉叶丢进门口的垃圾桶,回身搬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她跟蒋士绍在一起,那蒋士绍戴着副金丝边眼镜装得倒是斯文,手一伸,露着厚厚一层握枪的老茧,看着我和秧宝的目光特诡异。”
  “找死!”沐卉啪一声拍在床头柜上,惊得秧宝支棱了下,颜懿洋也吓了一跳,“你注意点,别吓着秧宝!”
  说着,忙拍了拍秧宝,嘴里哄道:“不怕哦,秧宝不怕。”
  沐卉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也不怪她反应过激,废土世界里,幼儿不但是黑暗势力掠夺的猎物,亦是人们争相抢夺的高级食材:“我现在头晕的厉害,还不能动他,你这几日避着他些,等我好了……”
  颜懿洋瞪她:“这是法制社会!防着他就是,咱们又不是警察,他不伸手,管他干嘛。”
  “你不是说他想打你和秧宝的主意吗?”
  “他没动,你先出手,法律上就是你不对。”
  沐卉若有所思:“也是,这种货色最好一棍子闷死!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等我好了,查查他的底细,再做部署。”
  颜懿洋认同地点点头:“那个张倩,妈你离她远点。”
  “知道、知道。来,小洋洋,跟妈妈说说你前世跟秧宝是怎么认识的?”
  小洋洋是什么鬼。
  颜懿洋往床边一趴:“困,我睡会儿。”
  “诶,臭小子!”沐卉斥了句,却也没有打拢他。
  **
  颜东铮翻了一上午书报,最终还是决定以秧宝为原型画一个小故事,给《儿童画报》编辑部寄去试试。
  手里没颜料、画布、画笔,韩连长下工过来看颜竟革,他趁机去了趟小卖部,买了套七彩蜡笔,一个笔记本,顺便回家把兄弟俩的铅笔、铅笔刀拿来。
  笔记本拆开,铺平,拿铅笔刀把铅笔、蜡笔削好,刷刷几笔,颜东铮就用铅笔在摊开的纸上勾勒出一个喂鸡的小秧宝。
  整个故事就叫《豆豆的一天》,讲的是幼儿园小朋友豆豆星期天在家帮妈妈喂鸡、择菜、扫地,傍晚捡到一分钱,守在原地等失主的故事。
  韩连长捧着水烟,站在他身后,看他把画画完,惊奇道:“颜东铮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叫他看,比农场小学里的美术老师画得好多了。
  “小时候跟我妈学的。你看我把它寄去《儿童画报》怎么样?”
  “哎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颜东铮你也知道挣钱喽?”韩连长打趣道。
  “再不想办法挣钱,我们一家子就没饭吃了。”颜东铮说着,一把掏出所有的钱票放在桌上。
  韩连长放下水烟,数了数,三十斤粮票,半斤点心票,五张工业卷,三两油票和八块七毛钱。
  “不少啊!”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连八块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颜东铮抽出六块五:“这月的伙食费。”
  “哦,你把伙食费领出来了。”韩连长这会也想起来了,回城的证明一开,颜东铮就把户口从农场迁出去了,要不是陆医生随医疗队突然过来,他这会已经带着秧宝回城了。
  “方院长跟我说,竟革要是能挺过今天,基本没事。回城……”
  颜东铮看他:“我的回城名额没有作废?”
  “这两天忙着,不还没来得及跟你要回城证明吗?”
  要回来一撕,也就作废了。
  “回城只能带走一个孩子,沐卉现在又伤了头,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谁也不知道,还有竟革……你真舍得抛下他们,带着秧宝离开?”
  不是舍不舍得,而是不能!
  一个个全是跟他一样从异世穿来的,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万一惹出什么事来,或者哪个暴露了,顺藤摸瓜,他和秧宝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颜东铮打开钱包,取出回城证明递给韩连长。
  韩连长接过往兜里一揣,拿着水烟起身道:“名额在我手里好几天了,再不给他们分下去,该找我闹了。”
  “当当当”铃声一敲。
  没一会儿,整个连队的人就聚集在了办公室门外。
  回城名单一公布,众人“嗡”的一声议论开来。
  “连长,我不服!”张兰率先站出来道,“秧宝被蝎子蛰到脚,你就给颜东铮一个回城名额让他带秧宝回城看脚。现在我家景现被颜竟革抓伤,得了狂犬病,农场的生活条件根本满足不了景现的营养需求。同等条件下,他有,为什么我就没有?”
  “总共十个回城名额,你方才听到我念颜东铮的名字了?”
  “可他先前是有的呀!你不能因为他现在作废了,就不给我吧?”
  第10章
  “张知青,”小李嬉笑道,“你爱人都升到副营了,你不想着随军,回什么城呀?”
  “李强!”张兰气得瞪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边境部队离这百十里,生活条件还不如农场呢,她脑壳坏掉了,才会带着孩子随军。
  小李双手一摊:“没办法,我这张嘴就是爱说!”
  张兰懒得跟他纠缠,扭头看向韩连长,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韩连长捧着水烟深吸了口,一指刚拿到回城名额的十人:“呐,你看看,谁不比你更需要,更有资格?”
  “那昨天你怎么把一个名额给颜东铮了?他有什么资格?上工偷懒,做事不认真,整个农场还有比他更不上进的吗?”
  “所以我反悔了呀!”
  张兰噎了噎。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回家歇一会儿,下午都跟我去西南坡砍坝。”
  “连长——”
  张兰连同十几位不甘就此离去的知青,伸手拦住了韩连长的去路。
  韩连长无奈地叹口气:“我自觉已经做得公平公正公允了,你们打听打听,哪个农场像咱们一样,回城名额下来,人员是一级一级从对农场的贡献、能力和家庭情况选/拔/出来,公之于众的。”
  “宋长宏呢?”有人问道。
  “他爸病危,强撑着要见儿子最后一面。你们说我能不放他回去吗?我知道,你们又该说了,给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回去看看不就得了,干嘛还要给他一个回城名额,他也没给咱农场做什么大贡献,虽能日日挣十个工分,可跟他一样能干人的也不少。嗐,我跟你们说,他还真需这个名额。大伙儿不知道吧,他母亲早几年没了,下面一溜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大的妹妹14岁,最小的弟弟七岁,眼见他爸这个顶梁柱就要没了,你们说,他不回去,他爸的工作谁顶,几个弟妹谁养?”
  张兰:“周楠呢,她为什么能回去?”
  韩连长淡淡扫视她一眼,看向众人:“去年开荒,周楠被倒下的大树砸伤腿,大伙儿不会忘了吧?”
  当时恰逢一场大雨来袭,山路难行,农场医疗条件有限,人又送不出去,延误了医治时间,好好一个姑娘瘸了条腿,谈好的对象也吹了。
  韩连长提起心中就有愧!
  “其他人不用我一个个说了吧?”
  大伙互视一眼,慢慢散了。
  张兰气得恨恨跺了下脚,回到医院病房,一把将床头柜上的饭盒、勺筷、搪瓷缸子扫落在地。
  霹雳巴拉一阵响,吓得俞舒雅“哇”一声哭了起来。
  “哭、哭,就知道哭!”
  俞景现伸手去拉妹妹,俞舒雅知道他得了狂犬病,哪敢让他碰,身子一缩,躲到了墙角:“呜……妈妈、妈妈……”
  俞景现看着避他如蛇蝎的妹妹和一回病房就自觉离他远远的妈妈,心里一阵难受:“妈,我们随军不好吗?”
  俞舒雅跟着哭道:“我想爸爸!”
  魂牵梦萦,张兰做梦都想回城,尝一口陕西路红房子西餐馆里的芝士焗龙虾、炸鹌鹑、鸭胸……吃一口姆妈做的生煎、小笼、烧卖,和朋友逛一逛百货商店,挑款香水,买瓶雪花膏,来支口红,完了,挽手去复兴路电影院吹着冷气,吃着冰激凌悠闲小资地看场电影……
  “叩叩!”
  护士长端着一小铝盆鸡汤,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目光扫过哭泣的俞舒雅和地上的饭盒勺筷等:“舒雅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