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下午又过来了。”俞言博起身帮忙倒了杯水给他,“方才听小陆医生说你来陪人看牙,谁呀,弟妹吗?”
  “嘿,你媳妇!”
  “兰兰!”俞言博霍然一惊,“她牙咋了,我上午回去不还好好的吗?”
  韩连长说完那句‘你媳妇’其实就后悔了,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里面那张床上坐着的男人,一看那气势就不简单:“不小心磕到了。”
  把东西交给陆湘,韩连长跟陆铭说了几句,就和俞言博出了病房,拉着他去小花园。
  这事吧,得说清楚,免得老俞被他那脑子不清楚的媳妇一蹿托,真把沐卉告了,或是跑去农场找颜东铮的麻烦。
  云依瑶想了下,问丈夫:“我拎几样东西去看看?”
  苏团长扫眼吃完饭就闷头看书的儿?子:“让子瑜陪你去。”
  “行。”
  云依瑶拎着盒贵妃酥,一包蜜三角,两瓶肉罐头,夺下儿?子手里的书,拉着他出门,去护士站问人住在哪间病房。
  苏子瑜无奈地叹口气:“明明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你非要我陪着,从效益学上来说,妈妈,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云依瑶抽了下嘴角,分了两瓶罐头给他拿:“你妈我笨得很,没学过什么效益学。我只知道你再天?天?拿着书本?看,早晚非近视不可。”
  “我有定时做眼保健操,妈妈,你的假设不成立。”
  云依瑶聪明地闭上了嘴。
  苏子瑜扫了眼手里的罐头:“湘湘姐喜欢吃肉。”
  云依瑶倒底没忍住,怼了句:“是人都喜欢吃肉。”
  “妈妈,你这话?不对,建国初期,我国有僧侣……”
  “停停!苏子瑜你给我打?住啊,你妈我就是一凡人,虽然生了你这么个小大似的儿?子,挺省心的,可我真不想天?天?听你一口一个分析报告。”
  苏子瑜乖乖地不吭声了。
  到了地方,云依瑶抬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尽量让自?己露出一抹和善的笑,这才敲了敲门。
  门敞开?着,里面几张床,多少人一目了解。
  云依瑶看了圈,目光落在一位带着白口罩的年轻妇人身上:“请问,你是俞言博的爱人张兰吧?”
  张兰打?量着眼前的母子,女人虽不是多美,却?气质出众,一言一行都透着大气优雅。男孩七八岁,眉眼精致,看人的目光不躲不闪,沉着冷静。
  “你们?是?”张兰下意识地摸了下脸上的口罩,万分庆幸方才让儿?子带着女儿?去医药房买了,不然一脸青肿,又缺了两颗门牙,这会?儿?哪还有脸见人?
  “你好,”云依瑶接过儿?子手里的罐头,和点心一起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爱人跟俞副营是同事。方才见到你们?农场的韩连长,听他说你在这儿?住院,过来看看。怎么样,你还好吗?”
  “哦,你坐、坐!景现、舒雅,快给小哥哥和阿姨洗水果吃。”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张兰连连摆手,“一点水果不值当什么,你别客气。”
  俞景现看苏子瑜,白衬衣,军绿色的背带裤,腕上戴着只有大城市用?华侨票才能?买到的儿?童电子手表,脚上穿的是小皮鞋。
  不假思?索,俞景现便从一堆刚拎回来的水果里拿了两个苹果去洗。
  本?地不产苹果,这两个苹果还是方才妈妈让他去运输公司找人买的,很大很甜,不要票,一个差不多就要一块。
  平常妈妈可舍不得买一个来吃。
  “坐呀!”张兰招呼母子俩。
  云依瑶笑笑,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关切道:“我看你额头有伤,不要紧吧?”
  张兰抬手摸了下,高高地鼓着个包,一碰钻心的疼,心里又把沐卉咒骂了遍。
  面上却?甚是凄楚地道:“没、没事。”
  声音都哽咽了。
  云依瑶看自?己一下子把人招惹哭了,很是无措道:“唉,你别哭啊。”
  “我、我就是心里委屈。”张兰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口罩往下一拉,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外翻的唇,随之又飞速把口罩拉上,哭道,“你看见了吧,这都是让人打?的。”
  云依瑶大惊:“谁、谁这么张狂啊?军属他们?都敢打?……”
  苏子瑜伸手扯了下妈妈的衣袖。
  云依瑶话?语一顿:“你们?韩连长怎么说?”
  “韩连长说我骂他们?孩子活该!大姐,你跟我评评理,中午我不舒服,头疼得厉害,饭都没吃就想躺在床上睡会?儿?,邻居家六七岁的孩子,皮得跟个猴似的,甩着长鞭啪啪在院里没一刻消停。我哪还躺得住,这不就出门让他出去玩会?儿?,结果他哥不愿意了,说我看不起他弟,歧视他弟。”
  “我哪有!他弟得了狂犬病,病发时逮着我家景现就抓,你看,景现脸上这些结疤的道道都是他抓的。当时我吓得呀,要死的心都有了,这要传染了怎么办,可是会?死人的!你说老俞也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就硬撑着一夜夜的陪孩子煎熬。”
  “我要是真看不起他,能?不找他们?家算帐,可这些日子,我吭过一声没有。还是昨天?听说他们?请客庆祝孩子渡过了危险期,才上门,问,能?不能?给你们?景现一个说法?。”
  “就这,说我讹他!”
  “这口气一直憋在我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结果他哥一个孩子还这样怼我,这要不是大人教的,他能?这样说。我一个没忍住,就回怼了句,说‘小小年纪,别操太多心,当心过劳死’。他妈说我咒孩子,上来给了我两耳光,就这还不解恨,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地上惯,砸得我一嘴血,门牙掉了两颗!呜,欺人太甚!要不是两个孩子还小,我都想一根绳吊死在他家门口!”
  俞舒雅哇一声哭着抱住她的胳膊,嚎啕道:“你别死,妈妈,你别死,我要妈妈……妈妈……”
  俞景现跟着红了眼眶,哽咽着跟云依瑶道:“阿姨,你明天?见了我爸爸能?不能?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一趟,呜……我和妈妈、妹妹,快被人欺负死了!”
  云依瑶听得义?愤填膺,张嘴道:“太过份了!还有没有王法??小小一个农场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妈妈!”苏子瑜忙一拉母亲,扭头跟俞景现道,“你爸也在医院,方才你们?农场的韩连长找他,两人应该在哪儿?说话?。放心吧,没人能?无缘无故欺负了军属还能?全身而退。”
  “张阿姨,你身上有伤,情绪别太激动,用?温水洗洗脸,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和妈妈再来看你们?。要是做假牙,回头让我妈帮你们?联系市里的牙科专家。”
  “对对,我认识好几位牙科方面的专家,春城做不了,咱就去京市……”
  “妈妈,我困了!”
  云依瑶知道自?己又被儿?子嫌弃了。
  呜,她这个妈太难了!
  一出病房,云依瑶倒底还是没忍住:“儿?呀,你不觉得张兰母子被人欺负的好惨?”
  “妈妈,请回忆一下,中午俞副营给你打?电话?时都说了什么?”
  “说镇医院来了批医学专家,其中有一位姓陆的老中医针灸拔毒国内无人能?及。”
  “他还提了俩人,”苏子瑜提醒道,“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德,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术。这俩人你还记得吗?”
  “颜竟革,秧宝。”
  “嗯,他们?是兄妹。”来前,爸爸跟农场的营长打?过一通电话?,确认俞言博所言不假,同时也知道,俞、颜两家是邻居,“张阿姨嘴中欺负她们?的就是颜竟革的哥哥和妈妈。”
  “陆爷爷和湘湘姐都跟颜竟革,及他家人接触过,妈妈若是还有什么不解,等会?儿?,你可以问问湘湘姐。”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都在偏帮颜竟革他家人呢?”云依瑶看着儿?子狐疑道。
  “我相信自?己的眼晴,我的眼睛告诉我,陆爷爷、湘湘姐和韩连长的人品,同爸爸一样可靠。”
  “臭小子,就会?拍你爸的马屁。”
  苏子瑜:“……”
  与之同时,花园出来,结伴去国营饭店的韩连长跟俞言博已经喝上了。
  酒精上头,韩连长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明天?赶紧把他们?娘仨带去部队吧,这一天?天?的跟唱大戏似的,折腾得还让不让我干活了。还有,给你句忠告,能?把孩子跟张兰隔开?,就尽量隔开?。言传身教,再让她这么带下去,两个孩子就毁了。”
  这话?,俞言博可不爱听:“老韩,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
  “张兰固然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了点,可她沐卉也不能?下手啊?扬手就是两耳光,这是什么性?质?张兰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能?受得了?再说她又不是包子,能?不还手。”
  “沐卉躲就躲了,眼见人往门槛上磕,她离这么近就不会?伸手拉一把。两人可是好朋友,张兰待她跟亲姐妹一样,买个雪花膏都想着她,你说她这心思?得有多恶毒啊,两颗门牙对一位爱美的女性?有多重要,她会?不知道吗?抱臂旁观,真够有她的!”
  韩连长愣愣地看着他,好似第一天?才认识:“……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可以咒人家孩子去死,人家不能?甩你老婆耳光?”
  “张兰那是一句气话?,你数数这几天?她都经历了什么。得狂犬病的颜竟革把我家景现抓伤了,这么多天?,颜东铮两口子去医院看过一回孩子吗?说过一句赔偿吗?他们?不吱声,张兰问一句怎么了?”
  “你们?上纲上线的,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似的。我压着她的头,让她认了,这口气堵着,她对着孩子发句牢骚怎么了?沐卉上来就打?!”俞言博这会?儿?也是喝高了,所有的伪装剥离,那股积压在心里的火瞬间爆发,说到最后都拍起了桌子。
  韩连长趴在桌上,满脸通红地指着他道:“你这话?,不是一个副营能?说出来的。作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做事咱得看全局。你光说你家的委屈了,我问你,孩子打?架,赖一个吗?竟革把你儿?子抓伤后,颜东铮第一时间有没有让人联系各方申调疫苗?他守着竟革走?不开?,托食堂帮忙熬的鸡汤,有没有让护士长给你家送去?”
  “你媳妇张口要五百,他打?壳了吗?结果我一去你媳妇立马又改了口,要什么?一套房,沪市徐汇区的一套公寓房。贪!太贪了!嗝,贪得无厌!”
  “姓韩的,你说谁呢?”
  韩连长醉眼迷蒙地指着他:“你、就是你!还有……唔,你媳妇!”
  他张嘴想吐,脑子里又觉得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不应该啊?遂指着俞言博叫道:“我就喝了两杯,抠门的家伙,买的肯定是假酒!”
  “你才假呢,你全家都假!”
  “你骂人。”
  “老子就骂了!”
  “找打?!”
  “来啊,怕你是龟孙子!”
  他都愿意当孙子,不打?好像有点吃亏。韩连长脑子里胡乱想着,人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探身拽住俞言博的衣领命令道:“别动!”
  说罢,一拳打?了过去。
  “你丫的,还真敢打?啊?”俞言博不干了,抬手回了过去。
  你来我往,桌子都掀了,盘碟酒瓶哗拉啦摔了一地。
  俞言博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受伤、闹出人命,扯着韩连长避开?碎片往一边滚。
  服务员、厨师,从后面赶过来,好容易将人拉开?,韩连长倒在地上已经呼呼睡着了。
  俞言博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酒往头上一浇,瞬间清醒了。
  服务员问要不要帮他报警。
  他摆摆手,说两人是朋友,喝醉了,起了几句口角,不要紧。
  赔了碗碟钱,又跟服务员厨师叮嘱道,希望这事别传出去,他朋友好面儿?,明天?酒醒知道跟他在饭店干了一架,该觉得没脸、不好意思?出门了。
  他一身军装,说得又一脸真诚,大家十?分相信,忙连连应道:“你放心,我们?保证守口如瓶。”
  俞言博道了声谢,搀着韩连长去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