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再厉害,也只剩四发子弹了。
  对面的黑鹰骑们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渐渐追过来,他们弓马娴熟,这个距离射中马上的萧青冥并不困难。
  刚才若是对方立刻转身策马回城,只怕这会已经被黑鹰骑的弓箭射成了筛子。
  年轻的皇帝可不傻,他把燕然太子捉在身前,充当他的人形盾牌,苏里青格尔本就身材高大,萧青冥全副武装藏在他身后,连一片衣角都不会暴露在弓箭下。
  阿木尔咬牙切齿:“别急着动手,小心伤着太子殿下!”
  就在萧青冥带着俘虏,即将进入城池和禁军保护范围时,苏摩率领的一万五披甲骑兵终于赶到,同黎昌的骑兵人马迎面对峙。
  城池之前,原本空旷的战场,双方大军同时挤压而来。两军剑拔弩张,态势紧张到了极点。
  任何一点火星刺激,都可能立刻发生爆燃,进入不可控制的混战状态。
  对于身处局势中央的双方领袖而言,都太危险了,尤其是中了一枪的苏里青格尔。
  城墙之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为陛下喝彩山呼万岁的众大臣们,瞬间又陷入了更加紧张惶恐的地步。
  号称最精锐的燕然骑兵来了,他们岂能坐视自家太子被敌人活捉,放任萧青冥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满脸络腮胡的光头壮汉苏摩,坐在马背上,脸色阴沉地望着萧青冥后撤的身影。
  铁心焦急道:“苏摩大人,再不动手,太子殿下就要被抓到城里去了!”
  弟弟铁木皱眉道:“可是殿下的性命在他手里,万一他鱼死网破,我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摩沉声道:“不要慌,萧青冥还不敢杀太子。我们大军压过去,弓箭手准备。”
  “最好能绕到他身后去,务必击溃后面的黎昌!”
  “就算对面人数比我们多也不怕,我们可是燕然铁骑!”
  随着他一声令下,披甲骑兵们立刻散开做出冲锋的姿态,黎昌率领的骑兵和中央禁军同样反应迅速,随时做好迎敌准备。
  碍于双方领袖还在战场,双方都默契地没有使用弓箭,只是彼此的前锋在试探着靠近。
  “燕然军果然不肯轻易放手!竟然还敢上前,难道他们不会投鼠忌器,不怕陛下杀了燕然太子?”
  张束止心里发沉,忍不住向身旁的喻行舟看去。
  不料身旁的摄政大人不知何时不见了,张束止一愣,忽然脸色大变,连忙低头朝城墙下张望——
  果不其然,喻行舟一身玄黑文臣官服,竟然不顾自身安危,骑在马上飞奔出了城门!
  “摄政大人!!!”
  张束止只觉得今天一天太荒谬了,先是皇帝大发神威生擒了敌国太子,现在又轮到摄政大人发疯。
  一个文臣孤身跑到战场上去,不是疯了是什么?
  他一咬牙,二话不说,也跟着转身骑马追出了城门。
  无论是陛下还是摄政,都不可有失!
  ※※※
  那厢,正身处战场中央的萧青冥和秋朗两人,在阿木尔带领的黑鹰骑逼近下,维持着一个并不安全的距离,缓慢而坚定地不断往后撤。
  苏格咬着牙,忍着浑身的剧痛大口呼吸,嗓音沙哑得如同被火燎过:“萧青冥,你跑不掉的,我的黑鹰骑不会放过你……”
  勒住咽喉的手指再次收紧,苏格脸色发青,顿时说不出话来。
  萧青冥低沉沉道:“现在你应该思考的,是该如何求朕留你一命。”
  一个活着的燕然太子,自然比一具尸体重要的多,若非他手下留情,刚才那个距离,足够对方死上十次。
  苏格一言不发,他靠在萧青冥肩头,像是完全放弃了挣扎一样。
  不对劲……
  萧青冥皱眉,忍不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猛然对上了一双被逼到绝境,依然桀骜狡黠的狼眼!
  内心瞬间警铃大作,萧青冥神经紧绷到极点。
  怀里健硕的男人突然暴起发力,仿若千钧之威,一下子挣脱了萧青冥的掌控,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匕首从袖口滑至掌心。
  苏格调动全身仅剩的力气,沿着甲胄边缘,将匕首扎入萧青冥腰腹!
  他蓦然一瞪眼——
  ……卡住了?
  短匕首只刺破了对方甲胄内的龙袍,就再也刺不进去了,甚至连皮肤都没划破,一滴血都没能流。
  萧青冥夺过他的匕首,扬手一掌甩过去,苏格被打歪了脸,眼前一黑,险些失去意识。
  枪伤扯得浑身神经剧痛,身上几乎被冷汗浸湿,彻底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气,几乎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他咬破舌尖勉强维持神智:“……金丝软甲?”
  萧青冥冷笑一声:“你以为朕像你一样蠢?”
  他十连抽抽中的武器是袖珍手枪,还有一件防具便是这件金丝软甲,可谓刀枪不入。
  这两样装备是他敢带着秋朗,只身踏足战场最大的底气。
  苏格彻底没了指望,忍不住自嘲般低笑了一声:
  “看来我栽在你手里也不算冤……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苏摩手里的披甲骑兵,实力不弱于黑鹰骑……”
  萧青冥皱了皱眉头,这确实是个变数。
  没想到燕然军还有苏摩这号人物,之前攻城战中,一直把这支压阵的骑兵藏着,不曾折损。
  这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立刻成了战场上的胜负手。
  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归根到底,拼的双方真正的实力和底蕴,想要每一个环节完全算无遗策,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在萧青冥带着苏格渐渐靠近后方的黎昌大军时,对面苏摩率领的披甲骑兵已经赶到了。
  秋朗难得感到一丝棘手,他自己安然脱困毫无问题,但带着萧青冥,还多苏格这个拖油瓶,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
  萧青冥抓着苏格,厉声大喝:“命令他们后退!”
  对面的燕然骑兵骚动了一阵,暂时停了下来,但犹豫着并没有后退。
  “苏摩是父王兄长,父王不止我一个儿子……”苏格虚弱地道,“你以为拿我作要挟,或许其他人不敢射箭,他却未必那么看重我的性命……”
  苏摩派一支骑兵信使匆匆赶到,扬声大喊:“萧陛下,我们大人说了,只要你肯现在放了我们太子,可以答应你,无条件退兵回燕然,签订兄弟之盟,不再进犯!”
  “萧陛下,议和之事还能商量,还请以和为贵,勿起兵戈!”
  燕然军来劝他以和为贵?真是天大的笑话。
  萧青冥沉声哂笑:“朕要的东西,由朕来决定,而不是手下败将!燕然若是有诚意,应当先行退兵!”
  双方互不相让,局势僵持。
  就在两军对峙逼近容忍的临界值时,异变陡生——
  远远的,万马奔腾的铁蹄声从另外一个方向由远而近,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灰蒙蒙如同扑面而来的海啸,朝着战场的方向,笔直地冲刷而来。
  从衣着和援驰的方向看来,竟然是大启的援兵!
  大地仿佛都在震颤,浩浩荡荡的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后方包抄而至,和黎昌带领的禁军一前一后,刚好把苏摩的披甲军前后夹击了!
  一支数万的生力军出乎所有人意料,强硬插手战局,胜负的天平再次发生倾斜。
  硕大的“幽”字大旗迎风招展,红得刺目。
  苏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沉稳的脸色终于开始慌了:“怎么回事?幽州军去年就被打没了?哪里来的幽字旗?”
  万户罗树哑着声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去年幽州战败,幽州军被启朝朝廷责难,大部分解散流亡,听说有一部分幽州兵逃走,被收拢到相邻的雍州去,当边关军了。”
  苏摩皱眉:“萧青冥疯了?不怕边境门户大开,被羌奴国趁虚而入?竟然把边军调过来。”
  罗树摇摇头:“若是京城老家都没了,还要边关干嘛?”
  他们哪里知道,萧青冥压根没有调动边关军。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在幽云府被破,幽州被割让后,居然还有一支幽州兵残存着!
  在这种千钧一发危亡之际,这支残存的、被朝廷抛弃过的幽州兵,竟然冒着偌大的风险,千里迢迢赶来救他这个、埋葬了幽云府十万军民的“罪魁祸首”!
  看到幽字大旗那一刹那,萧青冥内心的动容和震撼,翻江倒海,全身血液上涌,血色几乎蔓上眼眶。
  是谁?是身为雍州主将的黎昌吗?
  好像也只有舅舅有这样的威望,和对他的誓死的保护与效忠……
  眼看局势即将倒向大启,太子就要被萧青冥抓走,对苏格忠心耿耿的副将阿木尔彻底坐不住了。
  他不管不顾催动马匹,朝黑鹰骑大喊:“夺回太子!哪怕跟萧青冥同归于尽!”
  “是!”数十黑鹰骑们齐声应和,立刻冲了上去。
  两军对垒的大军离他们都还有一段距离,此时此刻,才十丈远的黑鹰骑们是萧青冥最大的威胁。
  萧青冥眯起双眼,一声冷笑,再起抬起手枪,对准了阿木尔。
  在他身侧,秋朗冷然拔剑,就要展开一场血战厮杀。
  有秋朗在,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只可惜了一颗宝贵的子弹,萧青冥有些遗憾地想。
  他正要扣动扳机,身后忽而吹来一阵劲风——
  萧青冥霍然回头,飞扬的尘土中,一袭黑色官服的男人策马飞奔而至,宽大的袖袍和衣摆在寒风中翻卷出一阵凛然决绝之势。
  喻行舟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扬手鞭马,一双黑沉的眼眸直直锁定在萧青冥身上。
  于他眼中,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仿佛被视为无物,成了不屑一顾的背景。
  他的身影越来越近,黑色长发在呼啸的风声中凌乱飞舞,整个人如同一笔浓重的墨迹,深深绘入年轻帝王惊愕的眼底。
  谁出现在战场上不顾一切来接应他,他都不会惊奇,唯独喻行舟……
  怎么会是喻行舟?!
  萧青冥忽而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不合时宜的遥远记忆,蓦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彼时两人尚且年幼,也是一个初春春寒料峭的时节。
  萧青冥央着喻行舟要学骑马,喻行舟只好为他找来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为他执缰,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