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让他们都排好队!一个一个领!不许插队!”书盛指挥着护卫拿碗打饭,扯着嗓子大声吼。
  他的声线过于特别,陆知一下就听出来是太监的声音,惊得连手里的米粥都差点撒出来。
  怎么会有太监在这里?那个华服青年莫不真是宫里来的贵人?
  倒是听说奉命跟燕然和谈的怀王,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就在陆知惊疑不定时,太医院的医学徒们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在白术的带领下,支起几个简易的帐篷作为临时看诊处,让受了伤的俘虏过去看诊。
  俘虏们哪里受过这么好的待遇,受宠若惊到不知所措,短暂的骚动后,终于慢慢相信了眼前的事实。
  萧青冥带着几人默默走在俘虏中间,不断观察着每个人的状况,倾听他们交谈。
  质疑声渐渐平息,馒头的香味和踏实的饱腹感,让这座愁云惨雾的俘虏营总算恢复了一些生气。
  吃饱喝足,几个军俘拍着勉强半饱的肚子,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人高马大的禁军:
  “唉,呆在京城的禁军待遇就是不一样,要是天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吃上大白馒头,我死也甘愿了……”
  “可不是嘛!我从来没见过原来粥还这么稠,以前我呆的那地方,说是粥,根本是米汤加点菜叶子……”
  “喂,陆知,朝廷真赦免我们,你打算去哪里?”
  陆知摇摇头:“我无处可去。”
  另一个俘虏也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是,家都没了,也没有亲人,要是不当兵,也不知怎么活。”
  “朝廷还能让我们当兵吗?不如去求求那个大官,看着还慈眉善目挺好说话的样子……”
  立刻有人反驳:“能捡回一命都该烧高香了,还只指望继续当兵?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又不是穷乡僻壤。”
  “听说能进中央禁军的,都是家中有门路关系的,又或者是勋贵子弟,看看人家吃的穿的,这好事哪轮得到咱们这些败兵?”
  几人吵吵嚷嚷之际,栅栏外又传来一阵动静,他们够着脖子望去,一群禁军在外面搭起一间小摊,竖起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俘虏们好奇地问:“写的啥?老子不识字啊。”
  陆知眯着张望片刻,愣了愣,喃喃道:“禁军招人,良家青壮优先……”
  一伙人瞬间瞪大眼睛:“真的假的?禁军……朝我们招人?”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周围已经闹哄哄得传开了,不少人试探着跑去招人的小摊外徘徊,碍于萧青冥一行人站在附近,又不敢过去。
  陆知也挤过去看,有人大着胆子去报名,跟登记的禁军交谈了几句,又失望地走开了,看样子,要求还挺高,见此情景,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戏,只远远观望,看个热闹。
  萧青冥在一旁观察了一会,预料中积极报名情况并未出现。
  张束止见他失望,忍不住宽慰道:“陛下,其实这些人大多是不堪用的,而且兵痞兵油子不少,我看禁军稍加训练,也大有可为。”
  萧青冥摇摇头,禁军是什么德行,之前守城一战就看得出来,不知还藏着多少吃空额的老弱病残,都要逐步清理掉。
  而这些从幽州一路跟燕然人作战,能活到现在的老兵,更有过人之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出身低微,吃苦耐劳,没有禁军那股贵族子弟的骄矜。
  萧青冥想了想,再次上前,朝俘虏们道:“只要是适龄青壮,身体健康,出身清白,没有案底,没有欺辱过我大启百姓,没有当过逃兵的,不论出身自哪个州,都可以来报名。”
  “通过初选可编入预备营,每月三百文钱,每日两顿饭。成功入选正式禁军者,同禁军待遇等同。”
  一旦通过就可以拿三百文?待遇这么好?
  不少没犯过事的俘虏们心思活泛起来,不是说禁军很难加入吗?看这条件也未免太低了,竟然不看出身。
  他们大部分地方军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家中穷得叮当响,田地都没有,或者养不活一张嘴,才不得不选择当兵吃皇粮。
  毕竟能颂文念诗的才是好儿郎,这年头,要不是祖上就是军户,或是活不下去,谁去当“贼头军”呢?
  就连一向对朝廷警惕且厌恶的陆知,都忍不住心动了,他倒不是为了那三百文,而是他除了舞刀弄枪,什么也不会。
  更何况,只有当兵,将来才有机会在战场上向燕然人复仇。
  “大人您说话可算数?”陆知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问了一句。
  穿着玄黑蛟龙暗纹服饰的青年,转过头来,深深看他一眼,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朕说话,自然算数。”
  朕……?
  陆知脑中轰的一下,张了张嘴,呆呆望着那张脸,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是皇——当朝皇帝?!
  作者有话说:
  萧:招996壮男打工仔啦!包吃包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喇叭喊)
  第27章 惩罚与奖励【二更】
  对萧青冥的身份, 他之前已经做过无数猜测,但哪怕最大胆的猜测,也是某位宗室或者王爷。
  哪里想得到, 本应坐在龙椅里高高在上的天子,会纡尊降贵, 亲自来俘虏营这种肮脏又混乱的地方,跟他们这些泥腿子在一起。
  俘虏营中诡异地静默了一瞬,紧跟着一阵剧烈的骚动和兵荒马乱, 众人又是跪拜又是山呼万岁,周围百姓都惊动了,纷纷过来一窥天颜。
  见此情形, 萧青冥不再继续逗留, 将招兵的要求重新叮嘱一遍,便带着众人离开。
  俘虏们久久望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 艰难回过神:
  “那就是皇帝吗?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的老天, 我竟然亲眼见到皇帝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皇帝会对我们这些败兵这么好吗?不是都说在位的是个——”那人没敢把后面俩字说出来,但同为幽州出身的俘虏们,心照不宣。
  陆知一脸复杂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的方向, 良久, 眯了眯眼,冷哼道:“施舍你一碗粥, 几个馒头,让你接着给他卖命, 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就是好皇帝了?贱不贱?”
  “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一些小恩小惠抵不了幽州的血海深仇, 我陆知永远不会忘记, 朝廷和皇帝曾经如何对待过我们!”
  旁人心有戚戚地叹口气:“话虽如此, 可是我们不过是些泥地里打滚的小人物,又能如何?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陆知,你还报名禁军吗?”
  陆知狠狠咬断嘴里叼着的草根,撇了撇嘴,双手懒洋洋枕在脑后:“当然要报,我倒要看看,皇帝能虚伪到什么时候。”
  其他俘虏道:“我从禁军那听说,这次似乎是皇帝大显神通,打败了燕然太子,解了京城之围……你说,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能打回幽州老家去?”
  陆知嗤笑一声:“要是他能让我们打回幽州老家,皇帝让我给他倒夜壶,学狗叫我都认了!”
  几人哈哈大笑:“少给你脸上贴金了,想伺候皇帝,轮都轮不到你。”
  年纪最小的少年兵好奇地问:“那不是太监的活吗?陆大哥难道想当太监?”
  众人又是喷笑,陆知拍了他一掌,凉凉翻了个白眼:“小屁孩懂个球!”
  ※※※
  皇宫,紫极宫。
  御书房中,萧青冥陆续接见了几个武将,黎昌,叶丛,张束止等将领俱在。
  身材壮硕的叶丛规规矩矩半跪在地,抱拳道:“陛下,臣奉命勤王,如今燕然退兵,战事已解,臣请旨带领幽字营兵马回去边关。”
  萧青冥靠坐在黄花梨木椅中,手肘撑住扶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颧骨,隔着书桌俯视对方埋着的头顶,沉默良久不置可否。
  几人看皇帝的表情,不由忐忑起来。
  萧青冥忽而问:“奉命勤王,你奉的谁的命?”
  叶丛一愣,当然是摄政大人的命令……但这话,他可不敢说。
  黎昌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莫非想秋后算账?
  “陛下,”黎昌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摄政大人总理朝政,在危急情况下,事急从权,调动兵马,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倘若没有幽字营这支骑兵,当日胜负只怕难料。”
  萧青冥微微颔首:“这个朕自然知道。”
  黎昌蹙眉:“那陛下……”
  门外传来太监通报,摄政喻行舟在外求见。
  萧青冥一挑眉:“传。”来的可真够及时的。
  就在数天之前,他这位老师还是不听吩咐,径自领着人直闯御书房非要来见他,值守的太监和侍卫没有一个敢阻拦,直到一场大胜,今天态度就变了。
  可见权威握在谁手中,是多么重要。
  喻行舟一身玄黑色官袍,枣红色的内衬衣领,衬得颈项尤其白皙修长,腰带间垂落一根流苏玉佩,随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轻微摇曳。
  萧青冥一见他,便不由自主坐直身体,打起精神应对:“来人,给老师赐座,上茶。”
  喻行舟照例谢过,从容入座,不知是否是萧青冥的错觉,对方的坐姿比起上次御书房内的闲适自若,变得更加郑重端正。
  连茶盖都不掀开了,只是默默端着茶,一双黑沉的眼笔直望着萧青冥。
  “老师可是有事?”
  叶丛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喻行舟匆匆扫过他紧张的眼神:“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说是请罪,他可丝毫没有从太师椅中挪动尊臀的意思。
  萧青冥懒洋洋一撩眼皮:“何罪之有?”
  喻行舟缓缓开口:“臣遗失请奏调兵奏折之罪。”
  嚯,这也行?
  萧青冥嘴角抽搐,心中哂笑,喻行舟,不愧是你,真够精的。
  喻行舟轻咳一声,在御书房众人无语的目光中,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臣见燕然大军来势汹汹,担忧陛下和京城安危,调来强援,即便不能击退燕然大军,也可保陛下突出重围。便拟了一道奏折奏请陛下调动边军前来勤王护驾。”
  “许是忙中出错,折子报送与陛下时漏掉了。臣想着,陛下一直以来,都是令臣先行批阅奏折,兵情危急,实在容不得半点拖延,便先行将折子发出去。还请陛下恕罪。”
  说罢,他还真从袖中摸出一份奏折让书盛递上来。
  萧青冥装模作样地地打开看了看,以喻行舟的心思缜密,哪里会留下把柄被他拿捏?
  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样,表面上,像是比谁都风光月霁的温润君子,将那具俊雅温柔的皮囊剖开来,实则满肚坏水,把别人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那时喻行舟还是他的伴读,两人每日都一起去上书房上课,年纪稍小一些的怀王萧青宇也一起念书,天天黏糊糊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个小跟屁虫。
  萧青冥觉得他太幼稚,不乐意带崽,后来也不知怎的,有很长一段时间萧青宇就没跟着了。
  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是喻行舟偷偷哄他说,他的皇兄天天被太多功课占据了时间,没办法陪他,若是真心疼皇兄,不如帮他分担一些功课。
  傻傻的小怀王哪知喻心险恶,不但每天乐滋滋帮皇兄做作业,还乖乖地上交给喻行舟帮忙检查批改,根本没更多时间去缠着萧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