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门被推开,叶天卉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先看到的是一盆翠竹,就摆放在迎客区,视线绕过那迎客区,便看到了叶老爷子。
  他正坐在紫檀木办公桌旁,微拧着眉,低头翻看着什么文件。
  开阔的办公室奢华空旷,也安静。
  安静到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这里是隔绝时空的所在。
  这让叶天卉想起上一世她过去御书房时,圣人的御书房也会给人这种感觉,永远是静谧而富有压迫感的,会让每一个到访的臣子感到自己的渺小。
  叶天卉走到了办公桌前,不过她并没有开口。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沮丧的,也是有些怨愤的。
  一个小女儿家的情绪应该在这个时候实时展现,那才叫真实。
  这样也能让叶老爷子在自己面前产生轻松拿捏的感觉——以她如今的地位,她绝对不可能去挑战这位老人家的权威。
  这时候,叶老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叶天卉。
  叶天卉这个时候才发现,叶老爷子的五官很是深刻,看得出,他年轻时候必然是一个美男子,估计如今的叶立轩和他年轻时候很像。
  此时他饱经世事的眼睛竟格外慈爱,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
  就仿佛,之前那位威严的大家长消失了。
  这让叶天卉不得不佩服此人,实在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显然因为叶立轩这个儿子当场的反驳,让叶老爷子面上无光,觉得自己权威被损,是以他放了重话,要给叶文茵找回一些面子。
  他给叶文茵面子,这都是给以后留后路,怕是想着万一以后叶文茵还是嫁了顾家,到时候别因为如今的种种凉了叶文茵的心。
  但是自己到底是他的亲孙女,且他并不想放弃这个孙女,所以私底下又来安抚自己。
  刀切豆腐两面光说的就是他了。
  叶天卉上辈子见识过不少这种人,倒是见怪不怪。
  这时候,叶老爷子终于开口:“孩子哪,其实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感到亲切,就觉得这孩子眼熟,和我投缘,后来知道你是我亲孙女,我心里只有一个感觉,果然如此。”
  叶天卉没怎么吭声。
  叶老爷子见此,起身,绕过那紫檀木桌,走到了叶天卉身边。
  他抬起手,爱怜地拍了拍叶天卉的肩:“骨肉亲情是这个世上最宝贵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孩子,我看着你,我心疼哪!”
  叶天卉抬起眼睛看过去。
  这位老人的眼睛坦诚而充满慈爱,乍一看就是一个疼惜晚辈的老人家。
  随便换一个人,必然被他迷惑了,怕不是要感激涕零。
  叶天卉低声道:“爷爷,你说这会话,我心里并不好受,你也应该知道吧,只是刚才在大家伙面前,我不能不给爷爷面子,但我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叶老爷子听着,却是仿佛有些意外的样子,困惑地道:“怎么,天卉,你生爷爷的气了?”
  叶天卉:“爷爷,你心里非常清楚为什么我被会留在内地,被那个养母虐待,我吃了这么多苦,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比谁都清楚吧?我以为我找到我的亲人,会有人为我主持公道,你这样子让我觉得,你不是我的亲爷爷,倒是叶文茵的亲爷爷。”
  叶老爷子叹了声,无奈地道:“你这孩子这不是说傻话吗,无论如何,你都是爷爷的亲孙女,我怎么舍得我亲孙女受苦受累,爷爷肯定会为你着想,至于那些外人,那也是没办法,其实我心里肯定向着你啊,你还能不明白爷爷的心思?”
  叶天卉听着不免好笑。
  这手段,他不去古代当皇帝拉拢人心都可惜了!
  叶老爷子自然看出这孙女的不满,他迈步,走到了一旁的大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之后才道:“咱们家这座大宅,其实是战前就买下的地皮物业,当时造了房屋,不过一直到四十年代末我从大陆过来定居,才决心把这里的居所改造,又把周围的地皮都买下来,终于扩充成之现在的模样,我当时想着,我所有的妻儿子嗣,我们叶家的后代就住在这里,世代传承,大家永远和睦幸福。”
  叶天卉:“美好的愿望。”
  大抵那些开创出一片基业有所成就的帝王都希望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永享荣光,比如那秦始皇便盼着二世三世代代传递。
  这叶老爷子显然也不例外,才建下偌大的叶家宅邸,但其实谁人知道身后事,这还没咽气呢,只怕各房子嗣已经为了些许利益争得一个头破血流。
  叶老爷子自然看出叶天卉笑容中的嘲讽,他自己也笑了:“你看,你在笑我一个老人家,我自己也知道很可笑,可孩子,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兴许会多理解我一些。”
  叶天卉:“爷爷,我相信你在我这个年纪,听到这样的美好愿景,你也会想笑。”
  叶老爷子一愣,之后哈哈笑出声:“对对对,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意气风发,很是看不惯老人家那一套呢,人在不同的年纪总归会有不同的想法。”
  半晌,他收了笑,才道:“孩子,你爹地的母亲是我的原配发妻,这你应该知道。”
  叶天卉:“对,但我知道爷爷你心中另有所爱,你的原配发妻不过是糟糠妻吧。”
  叶老爷子摇头叹了声:“你小孩子家的,心直口快,净说一些不该说的,什么叫糟糠妻,走到哪儿那都是我的原配发妻,你亲爹如今是我惟一嫡生的儿子,懂吧?”
  叶天卉:“……好像有点懂。”
  叶老爷子:“孩子,你也许认为我冷血无情,但我是你的爷爷,同时也是叶家的当家人,我身上肩负着的是整个家族,所以我今天和你说的,都会是肺腑之言。”
  叶天卉知道这老爷子是说真的,也就收敛了:“爷爷,你说便是了,我听着呢。”
  叶老爷子颔首,他背着手,缓慢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口中却是道:“顾家和叶家的这桩婚事,我是必须要的,原因我也说过了,目前未曾婚配,且年纪差不多合适的,也只有顾志镡了。”
  他看着叶天卉,道:“现在我们以大局为重,应该拿稳这桩婚事的时候。这桩婚事,文茵就是最好的保障,至于她到底在我们叶家是什么位置,那就看你的了。”
  叶天卉:“看我?”
  叶老爷子眸中温和起来:“你是我的亲孙女,虽然你长在内地,不曾被悉心教导过,但是我相信,你一点不比叶家长起来的这些姑娘差,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足够优秀,这桩婚事,你也可以试试。”
  叶天卉:“我?我和谁?”
  叶老爷子:“当然是顾志镡了。”
  叶天卉:“?”
  叶老爷子:“只是让你们接触接触,其实文茵和志镡目前也只是接触而已。”
  叶天卉一时无言,还可以这样?
  富贵人家这么不讲究的吗?
  叶老爷子:“天卉,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最初为什么选中志镡,其实还是和顾家的布局有关,顾老太爷一共四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才是最出色的,不过太出色了,只不过那个太出色了,别说我们,就是顾家都不能把控的人物。”
  “他还在国外一直没回来,就算回来也未必上心顾家这些事,所以我们没法考虑。而其它三个儿子都各有安排,志镡是二房的儿子,而二房如今掌控着金融投资方面的业务,这以后就是顾家的重点发展方向,所以在顾家几房中,我选了二房,就是给叶家选了最有前途的一房来联姻,二房除了志镡,其它年纪都不合适。”
  他看着叶天卉:“也不是说非要勉强你,我就是想着,先给你们一个接触的机会,至于成不成在你们。”
  叶天卉:“我见过那位顾家的公子,看起来他对叶文茵很上心。”
  她顿了顿,才道:“所以,是顾家二房,也就是这位顾家公子的父母不太赞同这门婚事了?”
  叶老爷子听这话,眸中泛起意外,他看着叶天卉,之后便笑了。
  他的笑意中慢慢有了激赏:“很好,你很聪明,太聪明了。”
  他笑着说:“你猜得不错,是二房的媳妇看不惯,她不喜欢文茵,如今只是碍于顾老的面子,但私底下难免有些怨念,我想着结亲嘛,是结两姓之好,如果父母有些意见,总归是存着隐患,所以我也想着,你也试试,到时候如果你觉得合适,顾家那边也没问题,这个机会自然属于你的。”
  叶天卉听到这里算是明白老爷子的如意算盘了。
  就是让她和叶文茵开展竞争,叶文茵的优势是她和顾志镡情投意合,但她的劣势是顾志镡妈那里不待见她,不松口,且她不是亲生的,显然顾家那边也知道。
  反正现在老爷子是两头哄着,到时候无论真孙女还是假孙女成了,他都可以拿来用。
  所以,她和那叶文茵就是饭桌上两盘菜,就看谁得卖相好口味好了。
  呵呵。
  她便又问:“我可以问问顾家那个第四子吗,他是什么情况?”
  叶老爷子:“他啊,那可是顾家,甚至是香江都罕见的人物,他如今应该在欧美发展,前几天我听到他消息,他在英国,正趁着英国经济危机,大举低价收购英国制造业的股份。”
  叶天卉也就不问了,提起自己的正事:“爷爷,我既入了叶家,自然当为家族效命,但你觉得,我能在那蛇蝎心肠女人手中安然长大,又能踩着惊浪赶过来香江,最后出现在你面前,终于让你承认我的身份,难道我就没有别的用处,我只配当一个联姻的工具吗?”
  叶老爷子听这话,认真看着叶天卉,终于道:“哦,怎么,你不想嫁人。”
  他挑眉,猜测道:“你懂马,你想介入家族赛马的工作吗?”
  叶天卉:“是,我不是已经向你证明了我的实力吗?”
  叶老爷子呵呵笑了:“很好,说说你的打算。”
  叶天卉道:“再过一段时间,香江新一期的赛季要开始了,我知道叶家前后一共从英国购置了四匹马,我希望得到这些马匹的管理权,这是给我一展所长的机会。”
  叶老爷子:“这……天卉,一时之间,你的这个要求我没法答应。”
  叶老爷子显然有些意外,叶天卉提出的要求实在是有些太突兀了,叶老爷子是想先观察下再做打算。
  然而,叶天卉是野心勃勃的。
  她若没半点野心,也不必非要挤进叶家的门,她就是要利用叶家的资源来兴风作浪。
  是以,她提议道:“我知道叶文茵在英国读过赛马相关的专业,可能专业知识丰富,但是爷爷,这次的事情也证明了,赛马是一个实践性更强的项目,我对于马匹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医生,我自认为我更胜一筹。至于赛马,爷爷,我想你一定对我做过调查,我手中拿着两百港币来到香江,能够安顿下来,我想,爷爷应该相信我的能力吧?”
  叶老爷子便呵呵笑了:“你是前些日子跟着内地逃港人群一起登记的,之后便进入马场工作,我确实对你在马场的工作有些了解,你能在危难之际扶危济贫,且能全身而退,确实勇气可嘉。”
  叶天卉笑看着叶老爷子,反问:“所以,我不配得到爷爷的信任吗?”
  叶老爷子收敛了笑,略沉默了一番,才道:“天卉,你是我的亲孙女,我自然是信你,但这次赛马,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在香江赛马界的名誉,你要知道,在香江,名誉就是社交的名片,也是晋身的资本,无论如何,文茵协助你大伯从英国购置了这四匹马,她对整个流程了如指掌,我也不能因为你而轻易把她撤换了。”
  叶天卉一个冷笑,直接逼问道:“爷爷,你既然调查了,就该知道,上次马场的事故到底因何而起,难道你就没怀疑过你这位好孙女吗?”
  叶老爷子神情瞬间一顿,锐利的眸光陡然射向叶天卉。
  叶天卉笑得平静:“爷爷,这次的赛季,你想赢是不是?”
  叶老爷子深吸口气,之后静默半晌,才长叹了一声:“你要想和你二伯争这个工作,也不是不能,但我贸然把这些工作交给你,只怕是家族众人也不会服气,毕竟就目前来说,文茵,或者说你二伯,并没有出现什么很大的纰漏。”
  叶天卉明白,这叶老爷子要给自己摆下道道,当即道:“爷爷,你尽管说吧。”
  叶老爷子:“接下来赛马场会有多次班际赛,如果你能三次都押中第一名的赛马,那我就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家族的马务公司担任主管,到时候,你在马务公司,会和你二伯平起平坐。”
  他盯着叶天卉:“如何,你敢吗?”
  叶天卉听着,自然也是没想到。
  眼下叶老爷子给的条件是苛刻的,也是丰厚的。
  所谓苛刻是说,连着三次班际赛,要想每一次都押中跑第一名的马匹并不容易,毕竟赛场上永远充满了意外,这甚至不是一个靠实力可以完全倾轧的比赛,这是天气、场次、骑手状态等多重因素的天时地利人和。
  哪怕最顶尖的相马人士都不可能做到,除非幕后操控比赛结果。
  但是回报也是丰厚的。
  因为哪怕是叶文茵,她一直参与在叶家的赛马事业中,但其实她也没有独立自主的裁决权,赛马的主要负责人是叶立轸,叶文茵只是参与其中,起到帮衬辅助作用罢了。
  而她只要赢了就能和叶立轸分庭抗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