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崔洺真要有出路,也别给卢家指了,还是先把崔家的处境解决了才是真的。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他虽然登基的时间不长,但他不是幼帝,你觉得你这能压倒帝王?自古以来想要在太平盛世做权相的臣子,结局大多不好。”卢氏饱读诗书,史书也读过,以史为鉴,崔洺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作死。
  以前镇国公在的时候,广明帝的首要敌人不是崔家而是镇
  国公,她才不愿意让崔洺放权,但现在镇国公倒台,皇权和相权的冲突越发大,她觉得崔洺该早早地为崔家找退路才是。
  想到已经生有崔家皇子的崔芸,卢氏知道这是崔洺给崔家找的退路,可偏偏崔洺又和女儿闹翻了,她真是看不懂崔洺想要干什么?也看不懂女儿想要干什么?
  如果不是担忧两人的命和儿子孙子,她当真是不想管这对父女了。
  听到卢氏的话,崔洺讽刺道:“就算我现在想退,陛下怕是也不想让我平安退下。”广明帝的心思明显是想让将崔家彻底清除出朝堂。
  “崔家后继无人,我终究是要替家族撑着。”崔洺难道不知道适可而止吗?只是儿子不成器,族中子弟也没有成器的,他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所以这个时候他决不能退。
  他要是退了,崔家才会真的一蹶不振。
  这话让卢氏沉默了,她是士族女,很清楚每一个士族子弟对家族的责任。
  在家族面前,个人的荣辱甚至是生命都显得渺小。
  旁边的卢氏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这些她都明白,哪里用得着崔洺和她说。
  “婕妤生下二皇子,入宫探视的恩旨已经下来了。”崔洺道。
  卢氏不在意:“阿芸有母亲亲嫂,关我何事?”这种时候人家亲母女亲姑嫂见面说话的时候,她这个伯母过去不是搅了人家的兴吗?
  之前她带崔芸入宫求见乔微,那是因为要让女儿相看崔芸,现在情况完全不同,她何必入宫讨那个嫌?
  崔洺道:“我怕婕妤的路走错了,你进宫后和她讲清楚崔家不会抛弃她,皇后也不会去母留子,莫要让她想不开走了极端。”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种妖言怎会传入阿芸耳中?”卢氏立时意识到了不对,这明显是要离间崔家和崔芸,离间和皇后和崔芸。
  “是之前池家搞的鬼吗?还是安都侯府?”卢氏觉得能这般对崔家的,也就是池家,还有同样生下皇子的安都侯府。
  看着妻子的脑子只能停留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崔洺也不生气,毕竟妻子已经算是聪慧了,只是跳不出后宅而已。
  他不能要求每个女子都如女儿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妻子如同女儿一般工于心计,他怕是连睡觉都不安稳。
  “都不是,是陛下。”崔洺道。
  卢氏一愣,随后看向崔洺讽刺一笑:“你算计地再好,陛下一招离间之计让你之前的打算都打翻了吧。”
  “不过是妇人伎俩,登不得台面。”崔洺看不上广明帝的手段,“纵然是去母留子又如何?二皇子若是想要继位,还是要依附崔家,他纵然登上王位,我也有法子让他做一个不问事的帝王。”
  “只有你们女子才在意这些,帝王之家尚无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又有几分?”崔洺道。
  帝王之家只有利益取舍,哪里有那么多的亲情?
  自古以来,皇家总是父子相杀,可是母子之间就真的感情那么好吗?其实不然,皇家母子感情好,那是因为孩子和母亲天然利益共存,所以才会看起来母子和谐。
  从古至今,帝王一旦登上帝位,因为外戚问题和自己母亲闹翻的也比比皆是,帝王杀外祖一家的也不少。
  崔洺可不觉得去母留子就一定是死局。
  “再说以阿微的手段,她只要肯用心养这个孩子,定能将他养得如同亲子。”崔洺想到女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广明帝变成了只宠爱皇后的情圣一般,他女儿这般手段还拿捏不住一个养子?
  “你倒是相信阿微。”提起女儿,卢氏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频频赞扬女儿手段的丈夫,又想到外面传言崔洺和皇后父女不和的传闻,一时间竟有些猜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崔洺笑道:“我这一生也算是功成名就,唯一觉得遗憾的便是后继无人,如今阿微青出
  于蓝,我为何不信她?”
  听到这话,卢氏摇摇头:“她对崔家意见可不少,未必就是和你一条心。”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入宫时乔微和她的一番谈话,那个时候她就能看出女儿不想受制于崔家。
  和丈夫更不是一条心。
  所以她才对崔洺和乔微不和的传闻将信将疑,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乔微对崔家的真实态度的。
  “她是崔氏女,她掌权就是崔氏掌权,她兴盛就是崔氏兴盛。”崔洺道,一不一条心又有那么重要吗?
  也就是卢氏在乎这些,事实上士族分□□么多,怎么可能家族都是一条心?
  就拿卢氏举例,卢龄和常山都尉就不是一条心。
  对于士族来说,只要一支兴盛,就可保家族兴盛,所以他们往往喜欢各自下注。
  也就是清河崔氏这些年旁支衰落,只剩下嫡枝一脉兴旺,不然也不至于偌大的清河崔氏都听他一人号令。
  再说他和女儿之间本就很复杂。
  他想要走扶持崔家血脉皇子上位这条路,这一点是一早就定下的。他知道女儿想要掌权,以为他和女儿之间是有共同利益,以为女儿想走摄政太后的路子。
  直到广明帝重伤,女儿和郭慈联手后他才明白,他女儿根本不是要做太后,而是要做摄政皇后,甚至是至尊之位。
  意识到这点后,崔洺不仅没觉得女儿疯了反而异常兴奋。
  崔家从未当过皇族,只要女儿成为皇帝,崔家就算现在后继无人又如何?有女儿在上面支撑,崔家有的是时间慢慢教导子弟,选出合适的人选接手崔家。
  他反而觉得这是个机会,是一个崔家能有继续兴盛下去的机会。
  比起扶持外孙皇子上位,本身就是崔氏女的女儿上位会更好。
  所以从那天之后,他一直配合女儿制造父女不和的假象,将朝中重臣和龙椅上那位耍得团团转,崔洺一时间觉得有趣极了。
  他骨子里对权力的欲望又再次被挑起,他觉得崔家将会在他和女儿手里迎来大兴。
  任由外面的如何众说纷纭,崔洺都不在乎。
  他女儿如何和他不和?又为何要将刺杀广明帝如此大任交到他手上?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血脉之情的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时刻他女儿能信任的人只有他。
  崔洺能看出女儿在走怎样一条险路,所以他也在不遗余力地配合女儿。
  他会竭尽所能为女儿扫清障碍。
  如今乔微的心思,他不说是一清二楚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这个时候他不允许任何人给女儿添乱,包括诞下皇子的崔芸。
  旁边的卢氏倒是觉得崔洺不了解乔微,但她也没说什么,她这个女儿的心思她猜不出,也不想猜。
  “崔芸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卢氏最后还是答应了进宫劝说崔芸。
  见卢氏最后答应了,崔洺点了点头,妻子在政事上不太敏感但对后宅女子心思的把握却很到位,由卢氏劝说崔芸,定不会出问题。
  说完这些后,崔洺又拿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递给了卢氏。
  卢氏结果打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一枚寿山田黄石的印章,底下赫然是用阴文篆刻,阴文则是自己的表字。
  “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对寿山田黄石,刻了一对阴阳文印。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和我说想要一枚田黄石印章吗?看看喜欢吗”崔洺温声道。
  卢氏出身范阳卢氏,本身就是才女,不然也不可能和崔洺这些年琴瑟和鸣。
  她善书画,这年头画完书画后都会用印,卢氏之前也有一枚寿山鸡血石的印章,前些日子又喜欢上了田黄石,就和丈夫说了几句,没想到崔洺这么快就给她刻好了。
  卢氏挑眉:“阴阳文印?阳印呢?”
  “阳印自然是我的字号,咱们夫妻一人一个,凑成一对才是上佳。”崔洺哄着妻子,情话张口就来。
  卢氏确实被哄得心中舒坦,她喜欢崔洺这点。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崔洺会乐意哄妻子,愿意教妻子,只这点就比其他男子好上太多。
  “老不羞!”卢氏嗔了一句丈夫,脸上也露出了红晕。
  崔洺见到妻子开心,纵然被骂也笑得畅怀。卢氏和他是少年夫妻,两人感情深厚,这世上能让他放下身段哄的人,除了已经过世的母亲也就只有妻子了,至于在儿女面前,崔洺一直是严父。
  最后崔洺在离开前又道:“卢家的出路或许在阿微身上。”
  卢氏陷入沉思,第二日就回了娘家。
  两日后卢氏和崔芸的母亲嫂子一起进了宫。
  进了宫后,卢氏只一句话就让崔芸放下心来:“崔家不会自毁根基,去母留子只会让二皇子憎恨崔家,崔家不会这么做,皇后也不会这么做。”她是女子最明白崔芸脑子里怎么想的。
  她和崔洺的认知不同,但和崔芸的想法一般无二,所以她最懂得从哪里下手能安稳崔芸的心。
  之后卢氏又安抚起崔芸:“让你入宫是崔家委屈了你,你对崔家做出的牺牲崔家会一直感念,你伯父已经举荐十六郎为上阳郡守。”十六郎是崔芸的同胞兄长。
  这话不仅是崔芸高兴,连旁边崔芸的母亲嫂子更是激动。
  可以说卢氏今日的话让崔芸从不安到感激:“多谢伯父伯母,我一定会在宫中好好的,绝不会给皇后娘娘和崔家惹麻烦。”
  “皇后不会夺子,你以后可正常看望二皇子,宗室玉牒上你也会一直是二皇子生母,日后二皇子出宫为王也会接你出宫奉养,若是有其他前程更是你的福气,皇后都不会拦着你的富贵荣华。”卢氏又道。
  崔芸更加惊喜:“就算二皇子有其他前程,我也绝不会越过皇后娘娘。”她不是不会,而是不敢,嫡庶尊卑在那里摆着,她若想成为太后,只有崔皇后去世才可能。
  大燕不是后面那些朝代,没有两宫并立的说法。
  说完这些后,卢氏就离开了,给崔芸和母亲嫂子叙话的机会。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想要往正阳宫中走一趟。
  她到的时候乔微还在勤政殿,卢氏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乔微。
  “阿微……”卢氏再次见到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微看着卢氏担忧的目光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娘。”乔微让卢氏坐下,轻轻唤道。
  “我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想来万分艰险,稍微不注意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卢氏对着女儿道,“你当真是决定好了?”
  “你父亲有时候就是个疯子,你确定要和他一样疯下去?”卢氏真的不想女儿陪着丈夫一起疯,就像她从一开始就怨怼丈夫让女儿涉险掌权,这个观念至今也没有改变。
  “我没有疯,我很清醒。”乔微笑道,“如今这朝堂之中,陛下信赖我,允许我处理朝政,两个皇子养在我膝下,若我是疯了,哪里有如今的权势?”
  听到这话,卢氏苦笑:“阿娘只希望你活下去,当初先帝赐婚我本是一万个不愿意,如今看来当真是大错特错,这皇家后宫都将你逼的不是你了。”她只觉得后宫吃人,皇家吃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阿娘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是乐在其中?”乔微反问道。
  这话让卢氏真的愣了,只这么看着乔微,想要判断她这话是被逼无奈安慰她还是真是这般想的。
  最后卢氏叹了口气,只道:“我与父亲儿女之中,只有你最肖你父,你父之前嫌弃你兄长蠢笨后继无人,如今出了一个你,他也是后继有人了。”
  “你和你父亲对权势之欲,如出一辙。”卢氏很快就明白乔微和崔洺是一种人,都是权力的簇拥者。
  乔微只是笑并没有解释,她和崔洺其实不太相同,崔洺视家族大过国家,但她却视国家大于家族
  ,这是她和崔洺之间最大的不同。
  “既是如此,我这里有一句话想要问问你。”卢氏说道。
  “您说。”乔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