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躬着身,温言细语地劝:“陛下,把药喝了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上朝。”
  杨以恒并不应他,好半天才突然问道:“蔺获呢?”
  “蔺大人……自请去了镇抚司狱。”王公公谨慎地说。
  “他倒是乖觉。”杨以恒冷哼一声,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抬头去看那天上的灰黑明瓦。
  时辰晚了,天也黑了下来。一眼望去那天上空荡荡的,什么明瓦、什么飞升都像是白日里发的一场梦。
  可仔细再看,却会发现那四四方方的明瓦还在,它的边缘把天上的月亮划成了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
  见他观察,王公公揣摩着道:“这个……侍卫曾回禀言说,京中不管在哪里,都看得见。”
  杨以恒睨了他一眼:“只在京中?”
  “更远的地方,还得等结果。”王公公说。
  “那就等吧。”杨以恒冷声道,“既是做给我看的,他总不会只做这一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明瓦,才转身拿过王公公手里的药碗,仰头一口饮尽。
  景长嘉,我不信什么飞升成仙。
  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第8章 方向
  夏天的黑夜来得总是慢些。
  一家人吃饱放下碗筷时,天上还透着些夕阳的余晖。景长嘉吃得慢,他一个人在病床上捧着保温杯慢慢的吸,其他人也不催促,只围坐在床边闲聊。
  听杨恒提起下午封照野来过,景姑妈随即就道:“小封那孩子又来了啊?他那么忙还总抽空来看嘉嘉,这个朋友嘉嘉你要珍惜啊。”
  “是救嘉嘉的那个孩子吗?”景妈妈连忙问,“他又来看嘉嘉了啊。”
  景长嘉原本只出了个耳朵听他们闲聊,此时听他们这样说,有些诧异地插话:“他救了我?他怎么救啊?”
  景妈妈想起接到消息那天,都还有些胆寒:“你跌下去之后情况很险。山崖下都是树,又下雨。无人机红外搜索一开始都没找到你人。”
  “可不是。”景姑妈紧跟着说,“找了你一天一夜,你妈妈都快疯了。”
  可这事说来也古怪得很。
  学校军训,虽然要锻炼学生,但也不会安排什么危险的地方。那座山就是市内的山,海拔只有两千多米,整座山的开发程度很高,山道两旁有许多特色农家乐,是本市人常去游玩的地方。
  景长嘉从山崖上落下去的搜救难度原本不该这么高。
  可偏偏就是无人机和搜救队在雨里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看见人。
  景妈妈和景姑妈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令她们胆寒的古怪,只镇定地说:“当时下雨嘛,视线不好。是小封套着安全绳下崖找,才找到你的。”
  “无人机都没找到我?”景长嘉若有所思地颔首,“看来下雨很影响搜救。”
  “那确实。”景妈妈说,“不过幸好你慢慢好了。等你出院了咱们要去谢谢人家小封。”
  “好。”景长嘉随口应了一声,又在脑内道,“系统,这就是你的故障?”
  “在即将绑定宿主时,宿主突发意外,生命情况不明。系统不得不耗费大量能量维持宿主生命状态。”系统回答说,“经计算,这或许是引发未知故障、导致时空扭曲的原因之一。”
  景长嘉闻言一怔:“这么说来,你也救了我。”
  他顿了顿,认真道:“多谢你。”
  “宿主不用客气。只要尽早开始直播,就是对系统最好的感谢。”
  景长嘉弯了眉眼:“好。”
  作为一开始就谈好的条件,景长嘉并不抗拒直播。毕竟他在大弘朝生活了十几年,现在一朝回归,直播或许会成为他与弘朝唯一的联系。
  只是在他之前的设想里,等他康复出院才是直播的好时候。
  可现在系统这样需求能量,或许他需要换个想法。
  他心中念头飞转,生活却依然按部就班。
  每日大汗淋漓的努力复健,得空了就抓着水笔在新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还客串一把杨恒的家庭教师,承担起给这脑瓜子时灵时不灵的小表弟补课的责任。
  杨恒万万没想到,初升高这样没有功课的轻松暑假,居然还需要补课。可抓着他补课的,是他弱小、可怜、无助且根本离不开人的哥哥,他只能皱着一张苦瓜脸,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上课。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慢吞吞的写完一张高一试卷,杨恒虫虫蠕动一般地贴到景长嘉身边,探头探脑地看景长嘉的本子。
  他新买来的本子已经用了很多页,此时探头一看,上面全是鬼画符,一个看得懂的符号都没有。
  “哥,你在锻炼手指吗?”杨恒问。
  陪着他哥复健这么多天,他明白写字是比抓握更精细的手部运动。看他哥这本子,很显然复健之路任重道远。
  景长嘉笑眯眯地说:“我在赚钱。”
  “你这鬼画符能赚什么钱啊?”杨恒哼笑一声,“也只能卖给我。看在是你的份儿上,我能出一百块!”
  “那你出少了。”景长嘉淡定地说,“有人愿意出一百万布伊戈金。”
  布伊戈是大洋对岸的一个国家,其通行货币与龙夏的兑换比例是1:7。一百万布伊戈金,那就是七百万龙夏币。
  杨恒根本不把他哥的话当真,贴着他哥哼唧了几声,就提出了想玩游戏的申请。
  景长嘉叹了口气:“你现在好好学习,努力考试。等你考研了说不定还能来当我的学生。现在不努力,连我的学校你都考不进去可怎么办?”
  “哥,要不我还是找医生给你看看脑子吧。”杨恒趴在床上闷声闷气,“就你现在这身体,指不定等我考大学了,你都还没毕业呢!”
  景长嘉拿笔敲了他的头一下:“一边玩去,别烦我。”
  杨恒欢呼一声,跑到病房的沙发上缩起来玩手机,景长嘉重新把注意力拿回自己的本子上。
  他现在的字迹确实不太好认,拿去给别人看大抵会以为这是什么医生手写的开药单子。连他自己都花费时间分辨了一下,才能继续落笔去写。
  虽然任谁来看都觉得那是鬼画符,但景长嘉画得十分认真。没几天一个新本子就被他画满了。杨恒见状,干脆去给他买了十本素描本,让他尽心的画。
  新的素描本开本很大,景长嘉用起来更加顺手。他也有意在用笔时控制自己的手指,一本素描本画完,字迹已经变得清晰了不少。
  封照野再来时,景长嘉刚好写完一本素描本,正在换新本子。
  “我能看看吗?”封照野问他。
  “随意。”景长嘉把旧本子递给他。
  封照野拿着素描本,一页一页地认真看那些鬼画符。景长嘉由着他去,自己也翻开新本子继续写。
  旧素描本里的痕迹在最初连大小都不一样,落下的笔迹里有很多意义不明的小波浪线。封照野知道,那是忍受疼痛的颤抖痕迹。
  越往后翻,素描本上的字迹就越是工整。它们开始变得大小一致,连颤抖都少了许多。
  这一整个本子,都是景长嘉努力的痕迹。
  封照野翻到最后一页,凝视着那些字迹沉思许久后,又一页一页往前翻。
  直到本子重新回到第一页,他才谨慎地开口:“霍奇猜想?”
  景长嘉沉浸的思绪被话音打断,他惊讶地停了笔:“你怎么认出来的?”
  “从后往前猜。”封照野说,“你后面的字迹很清晰。”
  景长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个认笔迹的天才。”他眉眼弯弯地认真看着封照野,又说:“而且你的变化真的很大。不能怪我没有认出你。”
  高中的时候,封照野是只开屏的孔雀,整个人傲慢又张扬,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
  而现在,他所有的外放都内收成了沉稳。连身高都节节拔高,从高中时高出景长嘉一线,变成了现在高出半个头的距离。
  “人总会长大。”封照野随口说,“怎么会想起论证这个?”
  “练练脑子。”景长嘉也答得随意,“要是运气好,撞大运解出来了,那就中彩票啦。”
  封照野认真看着他:“缺钱?”
  景长嘉只是笑了笑。
  云中郡王当初什么苦都吃过了,就是没受过缺钱的苦。现在回了家,景长嘉不得不承认,他家还是挺缺钱的。
  虽然学校承担了医疗费用,可看他住着院全靠家人照顾,爸妈还一度想把经营了一辈子的餐厅卖掉这些事就知道,他住院这件事也给了家里不小的负担。
  见他不回答,封照野就换了个话题:“我觉得你的思路有些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把本子翻到中间的位置:“你看过威尔逊教授的论文,这部分的计算论证他前两年在数学年报上发表过。他的思路是从四色猜想出发,假定构造无穷个相连区域……”
  景长嘉听得眼前一亮:“歧管?”
  “对。”封照野摸出手机,将论文搜索了出来,“你看看。”
  景长嘉接过手机,认真看了起来。随后他抓起新本子,郑重地落笔。
  他的思绪格外投入,病房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被他随口打发。直到他畅通的思路再次卡住,他才发现外面的天色早已黑了,封照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就连守着他的杨恒都换成了他妈妈。
  “嘉嘉忙完了?”景妈妈在沙发上算账,听见他放本子的动静,立刻起身走到了病床边,“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她把本子细心的收好,又在床边支起小桌板,才把一旁的保温杯递给景长嘉。
  景长嘉投入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饥饿,此时食物落肚,他才发现自己快要饿扁了。
  系统趁机在他脑子里喋喋不休的催着开直播,见景长嘉一点反应不给,只好又换了个话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数学问题上死磕。我以为你会更倾向于应用物理或是材料化学。”
  这两门功课也是景长嘉在未来世界里学得最深入的两门。它一直以为当初景长嘉要求带东西回来,就是为了投入这两个领域。
  结果苏醒了一个多月,景长嘉却一直在死磕数学问题!
  “系统,人类不是你们这样的高维生命。”景长嘉和煦地说,“我们躺在床上就能创造的,唯有数学与诗歌。”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郡王:我也想做实验啊,可我没办法凭空变出实验室和实验材料啊!
  云中郡王,真的很缺钱。
  第9章 争论
  系统不想与景长嘉讨论数学与诗歌。
  作为一个高维数字生命,它能从数学上体会生命之美;但诗歌的美,距离它却无比遥远。
  于是它管住了自己喋喋不休的发声器,转而默默地用能量给景长嘉恢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