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沉着脸点了点头。
  摇晃的烛光照亮了两人,那壮汉赫然是白天在茶楼里,怒斥那些读书人的草莽汉子。
  他名叫谢自强,原是海边长大的泰州人。八年前他为了活命,孤身前往北疆替人开荒。可北疆荒僻危险,时常有外族的敌人偷摸进来抢杀。他抵达北疆后不久,就遇上了外族的敌人。
  是云中郡王从敌人的铁蹄下救了他。他为报恩,从此就在云中郡王麾下,替云中郡王出海寻宝。
  此次船队出海两年有余,他寻到了殿下嘱托的树,也找到了殿下描述的那种食物。他甚至还花钱从当地买了一队擅种的奴隶,准备一同交给殿下。
  可他好不容易回来,殿下怎么就……不见了踪影?
  “松吾,我不信那些鬼把戏。”谢自强闷声说,“那皇帝从小跟着殿下,不知道得了多少殿下从民间海外寻摸的稀罕玩意。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蒙骗我们。”
  松吾摇了摇头,他没有反驳谢自强的话,只是从床底的地板里,拖出来了一个上锁的小匣子。
  “这些东西,是殿下走之前亲自交给我的。”松吾打开了匣子,里面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全是一些书信与册子。
  “其中有我们这些人的安排,都是殿下亲笔。”松吾目光哀伤,他珍惜地抚了抚匣子里的信,才又说,“这本书殿下原本想送去北疆,不知为何留在了这里。或许我们要寻个合适的人,将之赠出。”
  谢自强看上那本册子,顿时惊住了:“可是殿下的兵书?!”
  松吾点了点头:“殿下一直未曾让这书面世,最终也未送去北疆,许是未曾完稿。但我想……既是放在了这匣中,殿下定是想让它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的。”
  “殿下练兵入神,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就打下偌大名声。这书即便是残本,也定有大用!”
  谢自强在北疆跟随景长嘉许久,亲眼见过景长嘉训兵的手段。不管多松散的新兵交给他,几个月下来都能换副模样。
  这薄薄一本残书,比他寻回的满船珍宝都要贵重!
  若是景长嘉知道他们这样想,定会笑着说“比不过,比不过”。
  他不是军人,只是个高中和大学都经过大半月军训的学生罢了。若是哪里显得比北疆的将军们更专业,也只是在现代的信息洪流的冲刷下,知道更多现代的练兵方式与作战技巧。
  之所以迟迟未曾让这本册子面世,也是他心中有所顾虑,担忧那些法子并不完全适合弘朝所有军队。
  只是他后来都要死了,也就顾不得那许多。能留下一些后世的练兵方法,总比什么都不留来得好。
  谢自强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本册子,在心中反复揣度了许多人,才说:“等蔺大人平安后,我们想办法交给蔺大人。”
  北疆太远,京中不可信之人太多。唯有蔺获当年在北疆与景长嘉同生共死,如今在京中又为了景长嘉提头下狱。
  这本书交给蔺获,定不会被埋没。
  松吾赞同的点了点头:“蔺大哥是可信之人。另外……谢大哥,殿下走之前叮嘱过,你寻回的那些东西,日后就交给陛下。”
  谢自强闻言,双目猛地一瞪,整个人竟显出腾腾杀气:“交给那狗皇帝?!就是那狗皇帝害了殿下,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是。”松吾抬眼看他,认真道,“殿下亲口所言,我不敢忘。”
  谢自强死死地瞪着他。
  “谢大哥,你莫要忘了陛下是殿下一手养大的弟弟。”
  松吾提醒他道:“他们兄弟二人,情分本就不一般。不管陛下心中如何做想,殿下始终当他是亲弟弟。你再想想,自殿下得掌大权,做的事桩桩件件又有哪件不是为了百姓?你寻回来的东西,也只有交给陛下,才能发挥大用。”
  “不可能!”谢自强咬牙说,“咱们有人有地,有什么事自己做不得?!拿殿下的心血给那狗皇帝添功,凭什么!”
  “凭那是殿下的叮嘱!”松吾忍不住喝道,“谢大哥你脑子放清楚一点!若你认定殿下为人所害,那这就是云中殿下的遗愿!我们拼尽所有都该替他达成!可若殿下真的飞升成仙……”
  “这便是殿下留给我们的考验。”
  松吾目中盛着一团烈火:“唯有做好这些事情,我们才有继续追随殿下的可能。”
  谢自强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许久后,他才闷声问:“殿下到底如何?”
  “殿下白日飞升,乃我亲眼所见。”松吾轻声说,“你也不必蒙骗自己。你心知肚明那天上画影……绝非凡人手段。”
  谢自强用力握紧了拳。
  ……
  身为两人争论中心的云中殿下景长嘉,此时却在家中的大阳台上练剑。
  剑是先前路过夜市时,杨恒买来玩的道具剑。剑法则是云中郡王年岁尚小时,跟着大将军学的剑法。
  只是后来他奔赴北疆,用枪更多,剑法早已在流逝的时间里变得稀疏。现在重拾回来锻炼身体,感觉倒还不错。
  杨恒则在客厅里一边预习高一的课程,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他哥。
  家里长辈都忙,只有杨恒一个闲人。偏偏他哥身体还得养着,就算锻炼也得循序渐进。杨恒就干脆住在了舅舅家,替长辈们盯着他哥。
  一见景长嘉面色变红、气息急促,杨恒就跳起来喊停。
  两兄弟一个练剑,一个监督,倒也配合得不错。
  景长嘉用帕子擦了头脸的汗水,才问杨恒:“预习得怎么样了,有什么看不懂的?”
  杨恒用力地叹了口气:“你都能跟着网课学剑法了,我还能看不懂这点高中课程?你忙你的去,别来烦我。”
  大好暑假,要学习本来就很烦了。还被人盯着,那就是烦上加烦。角色一对调,杨恒满心都是不快乐。
  景长嘉笑了起来。他走到沙发边扫了一眼杨恒的笔记,对他的学习进度大抵有了数,才说:“那你自己好好学,我去看会儿书。”
  “快去快去。”杨恒挥了挥手,直接往沙发上一躺,“你放心学习,我一定不吵你。”
  景长嘉回到书房,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休眠的电脑屏幕随着他的动作亮起,屏幕中央是一个早已打开着的文档。
  文档里已经输入了一行文字:关于正特征域上代数簇的奇点解消。
  桌上写满字的草稿纸已经整理成了一沓,用小夹子夹了起来。景长嘉拿起草稿纸,又打开了另一个草稿本,埋首再一次地仔细验算了起来。
  正算得投入时,电脑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个右下角弹窗。弹窗里正在报道玉京科技馆的暑期活动。
  景长嘉心中一动,他放下草稿纸,点开弹窗看起了新闻。
  他在未来的圆柱世界待了太久,总对现在的科技水平有些认知不准确。所以他看得格外认真,对新闻里的科技馆配图更是细细观察。
  好一会儿,他突然问:“系统,现在弘朝是什么时候了?”
  “再过两日,就该陆续秋收了。”系统说。
  “秋收啊……”景长嘉站起身,“那我们就先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郡王奋笔疾书落纸如飞,拿出论文a,b,c,d:你是我弟弟,你为什么不爱学习?(`▽*)╭(′▽`)
  杨恒:不爱学习才是学生的常态!o(tヘto)
  杨以恒:……幸好我不是现代人。(⊙o⊙)
  第14章 文明
  系统原本以为,播纪录片是景长嘉专门用来偷懒混能量的小技巧。
  毕竟它绑定的这位宿主是真的很忙。
  在未来圆柱世界时,景长嘉每天甚至睡不满两个小时。他忙得没有休息、也没有娱乐。系统无法理解这种不顾健康、极致压缩休息时间的学习方式。
  景长嘉却只是说:“我时间不多,所以得抓紧时间多学一点。”
  对系统而言,“十年”只是一次关机沉眠。但在人类生命的维度上,它并不认为“十年”,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所以它理解不了景长嘉的争分夺秒。
  而景长嘉也显然将这样的作风习惯,带回了本源世界。
  先前他躺在病床上,手脚都不听指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带着耳机听布伊戈语的学术论文。现在他出院了,工作更是堆积如山。
  看他忙得分身乏术的模样,系统甚至觉得景长嘉能偷点懒也不错。
  这个世界有好多纪录片,它可以自己一个一个慢慢播。
  反正它只要能量就好。
  暑假的空轨上,不出意料地有着许多人。景长嘉在角落倚靠着车壁,问它:“你们系统内部不对直播内容进行监管吗?”
  “直播只是我们获取能量的方式。”系统告诉他,“我们不干涉能量来源世界的发展进程,因此也不在乎宿主的直播内容。”
  景长嘉眉头微微蹙起。
  他原本以为万界互通系统对于文明的交流,有着最基本的束缚。至少……使用者不能利用直播来做恶事。
  可如果系统并不干涉直播内容,这里面可钻的空子就太大了。
  不说别的,就以杨以恒那个脾气,景长嘉今日给他直播如何制造土制炸弹,他明日就敢下令北疆军士人手一颗弹,把外族全都炸一遍。
  可当外敌全灭之后,没有足够的管制措施,这样跨时代的爆炸物,就注定会在内部点燃。
  文明的发展,决不能揠苗助长。
  “只要有能量,你们不在乎……”景长嘉沉吟道,“即便你们选择的宿主是个危险人物?”
  系统答道:“是的。”
  景长嘉声音淡了下来:“你认为你们对此并不负有责任。”
  “当然。”系统平静回应,“系统只对选定的宿主负起责任。人类文明的发展,应当由人类自己决定。”
  景长嘉闻言一怔。
  系统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情绪流。它们五味杂陈,似悲似喜,似愤怒又似释然。
  它们来自自己的宿主。
  系统茫然地“嘀”了一声。
  空轨恰好在这时发出了到站的提示音。人们起身向着车门走去。景长嘉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直到几乎所有人都下了车,他才缀在最后慢慢走了下去。
  夏日的阳光炽烈,空轨站里却温度正好。数不清的年轻父母带着他们年幼的孩子,在同一站台下车,又顺着空中走廊说说笑笑地往外走。
  透过空中走廊巨大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见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还有不远处反射着银白光辉的蛋型科技馆。
  或许是因为新闻的缘故,进出科技馆的小朋友格外的多。他们的家长在几步之外地地方,看着孩子们充满活力的跑跑跳跳。
  这里安全、和平,还足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