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玉京大学受邀的数学家并不少。
  虽然路乘川本人并不在受邀之列,但数院有概率论方向与动力系统方向的两位博导,并一位物院天体物理方向的博士乔联得到了邀请。
  这几位里,只有那位天体物理的博士乔联还未到四十岁。收到邀请函时,连他自己都分外惊讶。
  “小乔来了。”路乘川看着在门口迟疑的人,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进来坐。你们都到了,就只差长嘉那孩子了。他住得远,估计还要等一等。”
  “没事,反正今天我们也没什么事。”那位概率论的博导笑了笑,“小乔是不是物院的老师来着,我好像看过你的论文。”
  “冯老师好。”乔联拘谨地说,“我在斯院士手下读博,偶尔会去给本科的学生讲讲大物。”
  本校博士给本科讲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老师呵呵一笑:“那就是你了。咱们天体物理的乔联。现在攒攒讲课经验,毕业了刚好直接入职。前年你发在《数学新发现》上的那篇m理论研究很有意思。”
  “那篇论文我也看过。”动力系统的博导也开了口,“我手下的博士生要有小乔这么机灵,我做梦都得笑醒。”
  乔联呆愣愣地一笑,实诚地说:“我也就是有幸得了斯院士的指导。论机灵还是得看景长嘉。”
  可景长嘉那种学生,哪里是做梦就能梦来的?
  那得老天爷追着赏饭,从天上掉一个下来。
  “说到小景,小乔你那个研究方向和小景应该也有话聊。m理论和霍奇猜想关系挺深。”冯老师说,“所以我们小景呢?都到哪儿了?”
  话音一落,办公室里几人都听到了一阵极其嘈杂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人涌了进来,将数院办公楼团团包围。这种鼎沸声里,还夹杂了一些电器的嗡嗡声。
  几人一抬头,就见窗外不知何时飞起了一架无人机,正对着办公室猛拍。
  “怎么回事?保安人呢?无人机怎么能在学校里乱飞!”
  路乘川猛地起身,拉开办公室大门走到走廊低头一看,就见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无数的摄像镜头与相机闪光灯正对着他们上方猛拍。
  一见有人探了头,立刻有人大喊:“景长嘉!景长嘉!”
  “景长嘉在吗?”
  “景长嘉方便出来接受采访吗?”
  “景长嘉!听说你拿到了麦田奖的邀请函,对于麦田奖你是否有信心呢?”
  这可是19岁的麦田奖受邀人!
  更甚至很有可能在三个月后变成19岁的麦田奖获奖人!
  不拿到他的第一手报道,都对不起他们身为媒体人对新闻的敏锐触觉。
  数院寥寥的几个保安根本抵不住涌过来的采访大军。要不是一楼大门得刷指纹进入,现在整栋楼估计都会被记者攻陷。
  路乘川看得脸都黑了,倒是冯老师一直乐呵呵的:“我们小景确实受欢迎。”
  “这哪里是受欢迎,这是要把孩子架在火上烤!”路乘川怒骂一句,摸出手机就打给了学校的保卫科。
  没有什么奖项是万无一失的。就是诺贝尔,都还有黑马冒头。越是颁奖在即,越要低调行事才好。
  挂掉保卫科的电话,路乘川又给景长嘉播了通电话。
  景长嘉接到电话时,空轨刚好抵达玉京大学外面的空轨站。空轨还未到站时,他就已经听了满耳朵自己的名字。
  按开手机,屏幕上的弹窗也用黑体大标题写着《我国19岁青年数学家景长嘉,受邀参与麦田奖》。
  看清标题的一瞬间,他就立刻将脱下来的围巾系好了。
  正在发愁去学校会不会被堵,路教授的电话就来了。
  电话那头的路乘川强压怒气,只和蔼地与他说:“学校现在记者太多了,没办法讲事情。你就先回去吧。回头我给你和另外几个受邀的老师拉个群,你们在群里认识一下。也约一下去库贝纳的事情,你第一次出国参加这种会议,最好还是跟着老师们行动。”
  景长嘉从不挥霍任何人的好意。他站在空轨站的角落里笑眯眯地与路乘川讲完电话,才脚步一转又回了空轨里。
  可回了空轨,他却没打算回家。
  在景家餐厅附近的cbd下了车,他穿戴严实的进了一家地下商超,花了整半个小时的时间挑挑拣拣选好了自己的想找的东西后,就拎着一袋子东西去了自家的餐厅。
  早上十点,是一个餐厅没有食客,但后厨备餐已经开始忙碌的时间。
  景长嘉熟练的绕到后厨,遇见他的服务生正要开口阻止陌生人进入厨房重地,就听见一身厨师服的老板语气欣喜地开口:“嘉嘉,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有点事情想找爸爸帮忙。”
  景长嘉笑眯眯地举起了手里的口袋。
  第39章
  景长嘉从小就很少来家里的餐厅。
  一开始景家父母创业时,餐厅只是一个小小的路边摊,他们在那里做铁板烧。火一点、油一烧,烟熏火燎的并不适合小孩。
  后来有了门店,一开始也是带着景长嘉的。景长嘉小时候就特别好看,坐在那里就跟个瓷娃娃似得。那时候好多人都与景妈妈说:“要不是你家小孩太漂亮了,我可不进你们店来。”
  漂亮又干净的孩子,给人一种这个小小的店铺也漂亮干净的感觉。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漂亮,店里正忙时,小小的景长嘉差点在店里被人抱走。从那以后景家父母就将孩子托付给了景家姑姑。
  等到生意越做越大,一间小门店变成了一层、两层,乃至现在的三层。景长嘉都很少再来店里了。
  景爸爸此时看着他,都有些做梦一样的恍然感。
  “这时候怎么过来了?”他有些局促,“你先等等,爸爸换身衣服再出来。”
  “别呀爸,这样正好。”景长嘉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我需要你的帮助。”
  景爸爸早就看到了景长嘉手里那一袋子土豆,他原本以为是景长嘉买回家的,结果……?
  “做什么的?”
  “我今天回了学校一趟。这是我们农学院自己研发改良的新土豆。”景长嘉面色不改地说,“但是我同学说,不知道新土豆做起来怎么样,口感如何,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
  “新土豆?”景爸爸眉头皱了起来。
  这土豆怎么看都是超市最常见的品种,口感不面不脆,不管做成什么都还算好吃。
  “嗯,新的。他们做土豆免疫病的。敲掉了几个基因,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所以要试试。”景长嘉说,“可我们在学校又不方便,只能来找爸爸你帮忙。”
  景爸爸没上过大学,听儿子这么一说,顿时紧张了起来。
  “那爸爸要做些什么?要炒好了你再端回学校吗?”
  景长嘉麦田奖受邀的新闻发布时,景爸爸早就换好了厨师服开始工作准备,连手机都没带在身上。更别提看新闻。
  “不用的。”景长嘉说,“就是希望你能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做几个菜。只有一点点的盐和油的那种。”
  他当初在京城、在北疆,也教过人该怎么吃土豆。但那时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且他着实不善厨艺。也就只能教大家烤着吃、煮着吃、蒸着吃。更多的也就没了。
  今日既然有这么多的空闲,他就想让景爸爸隔空教一教弘朝的老百姓们。
  秋收刚过,百姓粮仓富足,又入了冬日,无事可做。恰是研究厨艺的好时候。
  弘朝的某些读书人还在为了云中郡王不理他们,朝廷也不理他们,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能统一战线而愤慨不已,势必要写出亮眼檄文,让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这边时。天上的明瓦却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
  这一次屏幕里的人穿着一身雪白,面目如同上次看鲛人那般看不清楚。
  只听云中郡王的声音说:“土豆传入弘朝已三年有余。此三年从最初只在京城与北疆试种,到后来推广到江南、西南、福建等地,均有了不错的收成。是以今日,我便请了位食神来教大家,如何烹饪这一新粮种。”
  看着明瓦的人们齐齐一惊。
  他们早已知道云中郡王来历不凡,可他到底来历有多么不凡?竟然能请来一位神仙亲自教他们做吃食!
  神仙居然会亲自做吃食!灶台这等脏污之地,便是那些读书人都不肯轻易去碰的啊。说的是什么……君子远庖厨。想来这厨房,有身份的人都是不肯碰的。
  结果今日,云中郡王居然会请一位神仙来教导他们!
  可不是说……云中郡王是个目无法纪,戕害百姓的坏人吗?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注意到百姓的苦处?他又怎么会知道粮食又中了多久?
  而且在京城与北疆试种……这不是……
  这不都是云中郡王的地界吗?
  若非云中郡王,还会有谁想到去北疆种粮食的呢?反正他们平日里,是一点都想不起北疆的。那地方穷山恶水还有鬼风,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偏巧第一批种植的地方,就有北疆。
  百姓们心中疑惑不已,却见天上那位食神已经动作飞快地将土豆削皮切片,丢进了沸腾的水中。他们立刻收起注意力,开始全副精神地学习起来。
  认字这种事学得不好,可下厨这种事,还有谁不会呢?
  甚至那茶楼酒肆里的后厨,都拎着锅铲冲出了厨房,一门心思只想学会土豆的做法。
  “云中郡王果真倒行逆施。”钱有道冷哼一声,“你不是想学么?学啊!现在就学!我看看哪家闺秀不学管家女红,去那厨间灶台整日钻营!”
  “我当然会学!”钱家妹妹挺直了背脊,“我不仅今日会学,明日、后日乃至日后的无数日子,我都会学!”
  “只要是云中郡王说的就是好的,不管是何等污秽之物你都要去钻是吧!”
  “哥哥是除了读书,万事不过心。云中郡王可说了,他教的是新粮种的烹饪之法。”
  “他说,你便信。”钱有道冷哼一声,“这话你拿去爹娘面前说去,你看他们容不容得了你!”
  “哥哥你但凡留意这一点你碗中粮食,就该知道那老神仙烹饪的就是土豆。”钱家妹妹冷声道,“连碗中五谷都分不清来处,便是读书做了官,又如何替天下百姓撑腰!”
  钱有道的太阳穴一突突的跳,他猛地扬起手,对上妹妹不服气的目光,又恨恨收回手:“我等着你后悔的那天。”
  说罢,他转身就走。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钱家妹妹看着哥哥的背影,冷冷道,“我也等着你反省的那天。”
  钱有道猛地停步,他不敢去看妹妹的眼神,只梗着脖子道:“别以为你读了几天的书,就知道书中之意了。”
  一语落地,他大步流星地离开院子,回了自己的房中。
  即便门窗紧闭,那明瓦上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了进来。
  钱有道心中怒火腾烧。
  都这样,所有人都这样。只需要听云中郡王几句话,便都跟随在了他身边。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讲什么都是好的!
  可自己费心费力做的文章,被山长批驳得一无是处!山长竟然让他降等反省!
  钱有道愤愤想,他明明学业进步巨大,今年初升入竹苑后,也得了许多次的夸奖。可仅仅只是批判了云中郡王,就被山长重新打回了菊苑,要求他从基础学起。
  凭什么?
  他说的话,他写的文章,又有何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