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体免疫研究是生命科学里不可忽视的永恒命题,前往瓦伦蒂娜报告会的人,几乎要挤爆玉大的勤学大礼堂。
  这位第一次前来龙夏的生命泉科研者,是一位看起来想当具有亲和力的中年女士。她穿着一件形如白大褂一样的大衣,对上前询问、采访的每一个人,都报以相当程度的友善。
  可当她踏上讲台,打开了自己的论文ppt,她顿时就变为了一位严厉的教授。所有友善的笑容都化成了眼里锐利的光。
  “……在论文里,我们总结了生物针要对t细胞的有效性,但同时作为生命科学的工作者,我们必须关注到此疗法的局限性与它的生物学后果。”
  如雷的掌声后,是同行一线医疗工作者与生命科学人员们的提问。
  景长嘉的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上面零星的写了几个唯有他自己知道意思的字符。
  台上的瓦伦蒂娜早就注意到了景长嘉。对于景长嘉会来听这场报告会,瓦伦蒂娜又是好奇,又是惊喜。
  报告会后,她特意与景长嘉说:“没想到你们数学家也会来听医学报告会。”
  “科学很多时候是相通的。”景长嘉笑道,“偶尔听一听别的学科,也有助于灵感的激发。”
  “哦当然,这样的感受我深有体会。医学的进步很多时候也要依赖医学仪器的进步。”瓦伦蒂娜道,“医学仪器的进步,可离不开你们数学家。”
  “那更多的还是工程学家与化学家们的功劳。”景长嘉说。
  “你是个谦虚的数学家。”瓦伦蒂娜道,“那么我的学术报告会,有给你启发性的思考吗?”
  “在关于细胞与神经问题上,包括一些抗体媒介的诱导,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景长嘉笑着说,“它们很像是一些数学议题。”
  “这可太好了。”瓦伦蒂娜由衷地微笑起来,“如果你觉得生命科学对你拥有一定的启发性,要不要与我们生命泉合作?我的好朋友等待你的答案已经太久了。我这次前来龙夏,他一直嘱咐我要当面再邀请你一次。”
  “生命泉的合作?”景长嘉略有些茫然,“你的好朋友是?”
  “萨洛斯实验室的负责人。”瓦伦蒂娜说,“他们的邀请信或许是埋在你的邮箱里了。萨洛斯主要做神经生物学方面的工作。如果你认为我的工作对你都有所启发,那神经科学方面的研究,你一定不要错过。”
  在瓦伦蒂娜替萨洛斯实验室伸出邀请之手时,封照野正在621所的一座实验室里。
  封老看着眼前的大型器械,问他:“小景之前交上来过一个笔记本,你知道吗?”
  封照野摇了摇头:“我们不会互聊工作。”
  “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封老眉头一皱,看着封照野怎么看怎么不顺心,“聊怎么过节?怎么玩无人机?”
  封照野低眉顺眼,乖巧回答:“聊芯片构成和多级航空压气机的高超音速进气道的设计工作。”
  封老:“……”
  封老骂无可骂,干脆抬手拍了他一下:“小兔崽子。聊出结果了吗?”
  “您知道的,以他对科研的敏锐性,只需要一些启发与灵感,就会有很多的发现。”封照野眉眼含笑,“会有结果的。”
  “你看看这个。”封老点了点眼前的玻璃,“仔细的看清楚,记到脑子里去。”
  一窗之隔,是一架巨大的圆形金属建筑。它大概有几人高,需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银色的表皮上布满了各色的线路,叶盘上的叶片叠加了好几层。
  “这是我们根据他笔记本上的资料,结合我们目前的研究进度,造的一台模型机。”封老说,“现在基本确定这个外形是可行的。但还有更多的难关,需要我们去迈。”
  巨大的发动机犹如沉睡的精铁猛兽。
  它安然的呆在那里,但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听见了它点火时的轰鸣。
  新一代的空天发动机,它必然能带着人类从地面飞向天空,再从天空踏入宇宙。
  封老曾经觉得,自己或许至死都无法亲眼看见宇宙。
  可当这台模型机真的造了出来,他忽然就觉得,或许那并不是一件至死都做不到的事情。
  封老带着封照野走入了那一面墙后,指着模型机一点点的讲解了起来。
  而景长嘉则带着一脑袋的灵感,再一次回到了家中。
  到家后,他并没有急着去寻找邮箱里来自萨洛斯实验室的邀请,而是按部就班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一直忙碌到深夜,等景家父母都回了家,景长嘉才停笔出去,与父母说了一会儿话。等长辈们去洗漱时,他才再次回到书房里,这一次他打开了工作邮箱。
  仅仅只是两天的时间,工作邮箱里再次充满了没有阅读过的邮件。
  有恭喜他拿下九章奖的,也有一些采访邀约与合作邀约。这里面有不少邀请,甚至不知道他都做的什么研究,只是看他又得了一个奖,就想邀请他到自己实验室来为实验室添光。
  景长嘉熟练地忽略了这部分邮件,按照瓦伦蒂娜给他的关键字找了找。
  果然他就在一堆未读邮件里,看见了来自萨洛斯实验室的邀请。
  或许是那段时间工作太忙,又有许多来自预印本平台无意义的回复提醒,他就错过了这一封夹杂在里面的邀请。
  萨洛斯实验室很认真的介绍了一遍他们自己,这是一间专门做神经生物学的实验室,近十年来,他们深度研究人脑神经与肌肉神经的反馈,与德兰塔计算机科学院合作脑机开发,也与顿涅瑟斯的计算机科学院有着医学辅助肢体的研究合作。
  他们非常期望与一位擅长代数的数学家,在生物医学上展开一定的合作。
  “脑神经啊……”
  景长嘉沉吟许久,点下了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景教授:封照野你幼不幼稚?
  一点都不幼稚的小景教授,转手就保存了表情包。
  第87章
  顿涅瑟斯数学系的教授们是一同出发来龙夏的,但却不是一起回去的。
  有人难得来一次,在颁奖典礼之后就接受了别的学者邀请,去别的学校访问开讲座;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实验室,听完了自己感兴趣的学术报告会,就连夜赶了回去;还有人不想在难得的春假与家人分开,九章颁奖礼彻底结束后,便也先一步告了辞。
  景长嘉与封照野倒是待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长达二十天的春假,除了一同回来的这天两人在一起见过面,之后的日子里,都只有短信联络。连电话都没能通上一个。
  可即便是短信,也都是留言式的问候,极少能凑在一起多聊上几句。
  等到出发当天两人在机场碰了面,遥遥一望竟谁都没说话。直到走近了,才看着对方大笑起来。
  景长嘉也不知道自己都在笑些什么。
  只是好像看见封照野了,这二十天不疾不徐的心跳就突然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凝视着封照野,突然道:“没休息好吗?”
  他们家小封教官眼睛下有些不起眼的青黑,这种情形,景长嘉还是第一次见。
  结果他不问还好,一问封照野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格外低落地说:“我们家二爷爷,是个很严格的长辈。”
  景长嘉按下笑意,微挑眉毛看着他:“嗯,我记得是在顿涅瑟斯留学的那位?”
  “对。老爷子对我的工作非常不满意。”封照野唉声叹气,“手抄一万字检讨都不够,还搞了十八天的加强训练,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睡了。”
  语罢,可怜巴巴地看着景长嘉。
  景长嘉憋不住了,他再一次大笑起来:“小封教官看起来还是很精神,这个训练强度不大啊。”
  封照野叹了口气,手臂一展,勾住景长嘉的肩膀,就把脑袋往他的肩膀上倒去:“没良心。”
  “我还能更没良心。”景长嘉没有推开他,反而笑眯眯地说,“我买的直飞生命泉的机票。小封同学,你只有最后两个小时了。”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封照野抬起头,“机票我看看。”
  “本来没打算去多久。”景长嘉摸出手机调出机票,“一开始觉得我一个人过去再回顿涅瑟斯也行,不过现在嘛……”
  封照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景长嘉微微一笑,把手机塞给他:“你要和我一起飞生命泉吗?”
  封照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等我一会儿。”
  景长嘉看着他大步走向柜台,心中喟叹一声,随后又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他想,顺其自然总会有个结果。
  生命泉位于布伊戈东部的一座大岛上。整座岛被一条贯穿的河流分作了四块,最小的那一块就是生命泉的所在地。这座岛上有两座机场,位于西边的机场偏小,落地后却能直达生命泉。
  而从玉京直飞生命泉,需要的时间比回顿涅瑟斯还要长。它的飞行时间长达十三个小时。
  这次小景教授很老实的给自己买了头等舱,小封教官也很顺利地买到了小景教授旁边的位置。
  景长嘉拿回手机,就马不停蹄地与顿涅瑟斯联络。一直直到飞机准备起飞,他才挂了电话通知封照野:“我和你导师说好了,把你借给我一阵子。”
  封照野一边给他盖毯子,一边笑着道:“那我现在就是小景教授的人了。小景教授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景长嘉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把他的座椅放了下去:“小景教授需要你休息。”
  虽然封照野完全没有疲惫的模样,可他眼底那点不起眼的青黑,景长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你老老实实睡觉,我也就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景长嘉把自己的毯子丢在他身上,“睡觉。我也休息一下。”
  封照野忍俊不禁地闭上了眼睛。
  景长嘉则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十几天的时间,他每天也几乎是手写万字的填满了那个新笔记本,在昨天赶回玉大,把本子托给了路乘川,让他上交给组织。
  可整理出了这么一个新的笔记,景长嘉也并没有觉得很快活。他心中唯有松了口气的轻松,觉得自己再次与时间抢先了一步。
  但抢先这一步,积累的问题反而越来越多。他对于自己的知识体系越是整理清晰、越是了解透彻,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无知。
  还有那么多的技术难关,他无法用数学语言表达。
  所以这次生命泉发来的邀请,堪比瞌睡遇见了枕头。
  他想去一个足够优秀,却又不会向孟古今那样被束缚的实验室。还想在实验室里尽可能多的学习这个世纪的物理化学的相关知识。而全世界最顶尖的生命科学研究院,自然也会与全世界最顶尖的理工科学院合作。
  这些要求,生命泉统统能满足。
  接下来就看生命泉的萨洛斯实验室,到底想与他合作些什么了。
  他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工作,一边留神去听封照野的呼吸。直到听见封照野的呼吸变得平缓,景长嘉才睁开眼睛看了封照野一眼,摸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工作了起来。
  而封照野却在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后,悄悄的睁开了眼。
  他们家的小景教授,真的是个工作狂。
  年少的时候念书考试不肯服输。长大了,工作做研究也不肯服输。
  阳光透过飞机的舷窗落在了景长嘉的本子上,于是执笔的手也在阳光之下变得剔透了起来。唯有指尖的一点红,在过白的纸上显得无比显眼。
  似乎是嫌弃太刺眼,景长嘉头也不抬地伸手去关舷窗挡板。不知怎么的,却又突然抬头看向封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