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笑着看向丞相,话补全了刚刚在殿外没说完的那句:“比如说,丞相大人单购买人牲这一项,就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
  江玉珣话音落下,方才还能挺直肩背的丞相,瞬间像被人抽走了筋似的瘫软在地。
  人也立刻苍老了十多岁。
  昨日,应长川令江玉珣赶在审讯丞相之前,回到位于昭都的玄印监驻地押人。
  到了那里,看到这几张熟悉的面孔后,少年就明白丞相为什么急不可耐想要刺杀应长川了。
  ——年逾八旬的丞相,背地仍坚信“巫、卜、殉、祭”那一套。
  自知时日无多后,便早早为自己寻起了殉葬的人牲。
  他也从这些个人手中,购买过人牲!
  这几人被抓之后,丞相日夜难安。
  虽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将自己供出,但私杀人牲可是死罪,自从几人被抓那日起,丞相便已下定决心刺杀应长川。
  更别说没过多久,曾向他行过贿的京兆尹也翻了车……
  丞相等待许久,终于在应长川回宫途中找到了机会。
  殊不知这竟是对方刻意露出的破绽。
  “臣,我…我……”
  丞相的脸忽然泛青,眼睛一个劲地向上翻。
  辩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江玉珣:?!
  不会吧,这老头怎么比大司卜还要脆皮!
  “太医!”见此情形,候在殿上的桑公公被吓得大叫一声。
  朝臣也被丞相的样子所惊。
  当即慌了手脚。
  宦官尖利的嗓音传至殿外。
  一直守在附近的太医,第一时间提着药匣跑了进来。
  不多时便在丞相的脸上插满了银针。
  应长川也在此时蹙眉,令其余人全部退下。
  转眼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流云殿,就再一次空荡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见丞相还在抽搐,江玉珣忍不住上前去问。
  江玉珣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微微变了调。
  太医一边轻旋银针,一边抽空回话:“江大人不必担心,丞相应当是急火攻心。”
  “还好还好!”听到这里,江玉珣总算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流云殿上一片寂静,少年的声音格外清晰。
  话说一半,他便意识到不妥,接着停了下来。
  “爱卿以为什么?”
  应长川的声音自少年背后传来。
  “以为他要畏罪自杀呢,”江玉珣停顿片刻,略为不屑地补充道,“不过丞相大人贪生怕死,看来是不会如此了。”
  天子不由一笑。
  他看上去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在几名太医的全力施救下,不多会丞相便停止了抽搐。
  天子轻轻抬手,等在一边的玄印监随之快步上前,将仍处于昏迷状态的丞相抬出了流云殿。
  末了,应长川也缓步向外走去。
  ……他要去亲自监审吗?
  江玉珣下意识道:“陛下!”
  “爱卿有何事?”
  想起应长川发明的那些酷刑,与历史上几则知名典故,少年不由紧张起来:“……丞相的确年岁已高,方才又急火攻心。无论如何都要手下留情,先留他一命。”
  不料应长川并没有回答此事,反倒停顿几秒,慢慢转过身朝他看去:“爱卿眼中,孤当真如此残暴?”
  江玉珣一脸真诚道:“……是有一点。”
  第20章
  历史上,怡河溃堤后天下随之大乱,应长川的手段也一天比一天强硬。
  到了最后,甚至做出了一日杀一卿,换着花样将“九卿”连斩一半的事来。
  ……的的确确配得上“残暴”这两个字。
  可现如今历史已经发生改变。
  客观来看,除了依旧爱好酷刑外,应长川其余手段均不如后世那般极端。
  江玉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接着瞬间清醒了过来。
  ……作大死!
  我怎么间接承认他残暴了。
  与此同时,玄印监双手也不由一抖,差点就把昏死过去的丞相扔在了地上。
  而看向少年的目光,更是惊恐中又夹杂着几分敬佩。
  江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但对陛下指手画脚,甚至还敢大胆点评陛下的行事手段。
  想到这里,玄印监们不约而同地朝应长川看了过去,同时忍不住为江玉珣担忧起来。
  可谁知,天子脸上居然没有一丝不悦。
  他垂眸看向丞相,同时淡声问道:“爱卿可要一起?”
  和他一起监审丞相吗?
  江玉珣只犹豫了一秒不到,便下意识点头:“自然。”
  话音还未落,人便已跟上前去。
  ——但凡多犹豫半秒,都是对历史的不尊重好吗?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殿外碧空如洗。
  走出流云殿的瞬间,江玉珣的脚步忽然一顿。
  少年忍不住想起,穿来那天自己也曾当着应长川的面,说过他是暴君。
  而彼时应长川一边欣然应下,一边……反手将自己送入了诏狱。
  等等。
  联想起天子方才的目光。
  江玉珣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应长川说的“一起”,该不会是说我和丞相一起吧?
  !!!
  思及此处,江玉珣忍不住抬眸偷瞄了天子一眼。
  不料正好落入了那双泛着些许笑意的烟灰色眸底。
  江玉珣:“……”
  应长川刚刚是在故意吓唬我!
  这个人怪坏的。
  -
  私买人牲一案,人证物证俱在。
  已是有罪之身的丞相,直接被玄印监抬入了襄台殿内。
  江玉珣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和想象中的阴暗刑房不同,襄台殿内除了门窗全被封死以外,与其他宫殿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咳咳咳……这,这是何处……”
  丞相本就只是急火攻心,刚被抬到襄台殿没多久便悠悠转醒。
  不等他抬头看清殿上景象,便被玄印监按着重新趴跪在了地上。
  这是一种颇为屈辱的姿势。
  丞相贵族出身、风光了一辈子,还从未有过如此体验。
  “襄台殿。”玄印监冷声道。
  丞相身体当即一抖,刚刚发生的事再一次涌入了他脑海之中。
  脸上也随即浮现出愤恨之意。
  那几名贩售人牲者,出现的太过猝不及防。
  丞相也难得在流云殿上显露出了惊慌之态。
  现如今他终于缓过神来,神情也回归了往日镇静。
  沙哑的声音自殿上传来,丞相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陛下既然已经知道臣私买人牲,那便依照周律判臣以死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