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印监愣了一下,也连忙跟着下山。
  春皓山下,是一片新建成不久的屋房。
  其中一部分是工匠的居所,另一部分则是因工程而搬迁的百姓的新家。
  这些房子是由官府统一建造的,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一进小院,但不知比怡河畔那些瓜棚好了多少倍。
  应长川和江玉珣到时,正好遇到一群百姓用牛车拖着家具与粮食搬往新居。
  见状,天子突然停了下来,并饶有兴趣地向前看去——
  新居虽与老宅相距不远,但无论如何百姓们都算是为了怡河“背井离乡”了一场。
  可是此时,一家人脸上不止没有一丝不悦,反倒是喜气洋洋的。
  就连来帮着搬家的亲戚,脸上也满是羡慕:“……早知道今日,我家当年也应该把房子盖在怡河岸边。如今不但有了新家,往后还能赚怡河的钱!”
  牛车上的百姓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口应道:“这都是托小江大人的福!”
  听到这里,坐在车后的小姑娘略微不解地问:“爹娘,我们家又没有人会打鱼,往后真得能赚到怡河的钱吗?”
  妇人笑着把她搂入怀中,一边用蒲扇扇风一边轻声说:
  “这还能有假?等怡河修好后啊,我们还住在新河道边。到时候你可记得,无论春夏秋冬,日日都要上河堤上走一走瞧一瞧。若是遇到坏朽、水毁,一定要第一时间处理或者上报给官府的大人们。”
  小姑娘噘起嘴巴:“可是我不会呀。”
  “等过上几天,会有工匠来教咱们的,”妇人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小姑娘擦去额间的汗珠,“到时候我们要学着巡查河道,还有护堤。”
  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一家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回过身搬起了东西。
  亲戚一边帮他们搬米粮,一边跟着补充道:“等到怡河通航以后啊,像你们家这样住在河道两岸,承担护堤责任的人家,每年都能从河道上分得几分利来。这可比单纯种田好多了!”
  他话语里满是艳羡之意。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跟着一起来的玄印监不由一脸敬佩地向江玉珣看去。
  他们虽然没有参与此事,但也听说了江玉珣特意安排了专人负责河道运维,以及打算分利于百姓之事。
  和从前不同,往后这怡河河堤与通航情况,便与两岸百姓息息相关了。
  能从河事上分到钱,他们定会兢兢业业地完成巡堤工作。
  被他们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江玉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他迅速看了一眼天,转过身朝应长川转移话题道:“陛下,现在正是未时,太阳最烈的时候。怡河两岸没有什么遮挡,为防止中暑,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正午的阳光将江玉珣的脸庞照得格外白皙。
  他额上冒出了一点汗珠,被太阳照得发出细碎光亮,黑亮的眼瞳也随之轻轻眯了起来。
  今日的天似乎是有些热了。
  -
  应长川拽了拽缰绳。
  玄色的战马随之发出一阵嘶鸣。
  他正欲转身,却我巧不巧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家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亲戚,用手指敲了敲脑袋说:“小江大人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小江大人?
  天子缓缓抬手,示意背后玄印监停在原地。
  不远处,妇人一边搬碗碟,一边认真回答道:“小江大人让我们换个角度看待此事。”
  她不但语气忽然变得文绉绉的,甚至语调也微微扬起——显然是在学江玉珣。
  不妙!
  马背上,江玉珣背后忽然一凉。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只见农妇清了清嗓子,转身看了一眼怡河说:“小江大人说,往后这河道便不只是陛下的,也是我们的。得好好珍惜才是。”
  玄印监:!!!
  ……江大人这话也太危险了吧!
  听到这里,方才还一脸崇敬地看着江玉珣的玄印监,瞬间面如死灰。
  并将视线落在了天子的身上,观察起了他的表情。
  陛下好像蹙眉了。
  救救我……
  江玉珣身体一晃,差点就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古代百姓安土重迁,说服他们搬家不是一件易事。
  虽说皇命不可违,圣旨一下无论想不想都要遵从皇命。
  但江玉珣并不想加剧百姓与朝堂的矛盾。
  担心其他人把话里的意思传歪。
  前几天江玉珣忙里抽闲带人去各个村寨转了一圈,并仔细与他们分析利弊。
  ……江玉珣已经忘记自己当日都说了什么。
  但是这番话除了他以外,世上恐怕再没人能说得出来。
  “陛下……”江玉珣犹豫了一下,立刻翻身下马。
  应长川五官深邃,正午的阳光自中天落下,让他的双目陷于阴影之中。
  江玉珣看不清天子的表情,更不知应长川有没有生气。
  他淡淡地问:“此话可是爱卿所言?”
  江玉珣无法狡辩:“……正是。”
  他顿了顿迅速解释:“古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更遑论……臣以为陛下与百姓还有大周江山皆为一体,本就不必分开谈论。”
  玄印监统领齐平沙咬了咬牙,忽然道:“对,呃……如今百姓与陛下共享怡河之利。就像是周围这些农田水塘,既是百姓的也是陛下的。”
  听他这么一圆,其余人总算稍松一口气。
  玄色战马之上,天子的眉缓缓舒展些许。
  不远处那户人家搬起东西进了屋。
  春皓山突然静了下来。
  话音落下,江玉珣耳边只剩下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完了完了,应长川怎么还不说话?
  我是不是真的触了他的逆鳞……
  江玉珣真的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圣心难测,谁知道天子会怎么胡思乱想?
  半晌后,应长川忽然轻声道:“爱卿倒是始终如一。”
  他的语气无比平静、毫无波澜,以至于难以分辨情绪。
  江玉珣的心不由一沉。
  话音落下的同时,刚才那家人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男人拉用力起牛车,向一旁的大树走去。
  他正欲在此将车卸下,抬头却见不远处有十几个陌生的身影。
  男人愣了一下,忽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是小江大人吗?”
  “小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刚才进屋的其余几人也一道冲了出来。
  “真的是小江大人!”妇人一脸惊喜道,“小江大人不进来坐坐吗?哎呀,快我这就回去给您倒水!”
  担心他们被自己牵连,江玉珣连忙开口:“不必了——你们快些回家去吧。”
  起初的惊喜退下之后,一家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江玉珣的身边还跟着几个他们不认识的人。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这不俗的气度,定然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他们不由面面相觑,远远地朝江玉珣行了一个礼,然后便慌忙退回了家里。
  盛夏时节,就连风也是热的。
  江玉珣下意识垂眸,躲避刺眼的阳光。
  “走吧。”
  玄黑色的战马在此时于原地踏了两步。
  接着转身向官道而去。
  玄印监们犹豫了一下立刻跟上:“是!”
  马蹄声随之响彻整条官道。
  可就在几秒后,战马又突然嘶鸣着停在了原地。
  江玉珣下意识朝前方看去。
  他甫一抬头便看到——天子不知何时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应长川缓缓停下脚步,站在了半米远处。
  河风吹过,带来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着垂下眸,接着朝江玉珣看去:“爱卿怎么还站在这里。”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