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高举起酒樽,扬了两下并一口干掉。
  众人随声附和:“后生可畏!”
  气氛使然,江玉珣只得跟着再饮一杯。
  说话间,“东南三郡”之一的烁林郡太守娄倬正,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与庄岳一样,都曾是原主父亲的好友。
  听说江玉珣“升官”以后,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开心。
  “江大人……不,未来得叫江尚书了!快,饮酒饮酒!”
  今日他们喝的并非烈酒,而是传统恬酒。
  也不知娄倬正到底喝了多少,此刻面颊都泛起了红来。
  “是,娄大人。”对方如此热情,江玉珣只得跟上。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颊也生出了一点浅红。
  或许是喝上了头,夸奖了江玉珣几句之后,娄倬正忽然想起了往事,接受转过身去和多年未见的庄岳叙起了旧。
  没了人劝酒,江玉珣总算长舒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忍不住道:“尚书令一职自陛下登基起空缺至现在,吾等原以为陛下不会再设此职呢——”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妥,接着慌忙闭上了嘴。
  而周围人则已在心中默默地补完了这番话:
  没有想到,江玉珣这个刚出仕的小辈,竟然会成为大周第一名尚书令。
  说实话,不只是他们江玉珣自己也有一些意外。
  他虽然料到了应长川一定会给自己升职,但未曾想应长川居然如此爽快。
  难不成他真是许愿池?
  “咳咳咳……”下一刻,江玉珣便没忍住呛了一口酒。
  什么许愿池!
  哪里有许愿池这么会压榨人的?
  自己虽然成了“尚书令”,但是身上仍兼着“侍中”一职。
  ——依旧是社畜中的社畜!
  思及此处,江玉珣瞬间悲从中来。
  皇帝就在这艘楼船之上。
  众人自然不敢将动静闹的太大。
  回忆完往昔后,喝上头的娄倬正便被侍从扶着下了船,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不过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庄岳两个人。
  时间已经不早,江玉珣正打算告辞,却被庄岳拍了拍肩拦下。
  他的语气颇为深沉:“贤侄,来甲板上。”
  江玉珣愣了一下,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秋色渐浓,哪怕是处于南方烁林郡,入夜后江上仍有几丝寒意。
  甫一出门,江玉珣的困意就被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不同于用暮食时的激动、喜悦,此时的庄岳表情有些沉重。
  他深深地看了江玉珣一眼,末了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我们这些武将,都是依靠军功被提拔上来的。”
  江玉珣轻轻点头。
  辰江上一片寂静,庄岳继续道:“陛下当年领兵十万、征战天下,自是锋芒毕露至极。你在这面的确与他有些相似,获得陛下欣赏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
  冷风吹过,庄岳神情瞬间一凛。
  江玉珣也不由随他紧张起来,同时屏住呼吸下意识问:“只是什么?”
  庄岳忽然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起来,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对江玉珣说:“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往后你就是尚书令了,不可再没大没小,行为做事要更懂得掌握分寸,千万不可以再触怒圣颜。我说的你能做到吗?”
  庄岳说的道理江玉珣当然明白。
  只是……这分寸也不是自己想掌握就能掌握的。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向江上看去。
  “我……”我当然不行。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当然不能说出来吓人。
  江玉珣转身朝庄岳笑了一下,安慰对方道:“放心吧世伯,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但是真的做不到。
  “那就好那就好!阿珣果然是长大了啊!”
  看到江玉珣自信满满的笑容,庄岳瞬间如释重负。
  “哎……你爹娘若是能看到你今日的样子,那就好了……”
  庄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他总算是欣慰地朝江玉珣看去,末了一边称赞着“后生可畏”一边与江玉珣一道向楼船上而去。
  -
  江玉珣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舱门。
  时间不早,他原以为应长川已经歇下。
  没想到一开门便看见,船舱内隔门未阖,一袭玄衣的应长川正站在窗边遥望着远处。
  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身向江玉珣看来。
  “臣参见陛下——”
  “免礼。”
  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夜里船上只开一半窗通风。
  见应长川缓步坐回桌案之后。
  桑公公连忙进来关了一扇窗,接着转身朝隔门而去。
  谁知他的手还未触至门上,天子便轻声道:“先退下吧。”
  “是,陛下。”
  桑公公连忙退了出去,并自以为无比贴心地关好门,遣走了守在外面的内侍官。
  见应长川坐下,江玉珣犹豫了一下,也正坐在了外舱席上。
  下一刻,便见天子微微蹙眉问:“爱卿身上怎有酒味。”
  酒味?
  闻言,江玉珣下意识轻轻在自己身上嗅了两下。
  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还是其他原因,他并没有从自己身上嗅到半点酒气。
  应长川的鼻子也太灵了吧?!
  虽然很想狡辩,但江玉珣顿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道:“庄大人为庆祝臣成为尚书,所以邀臣聊天、交流肺腑之言并喝了几杯。”
  恬酒几乎没有度数,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饮料。
  上至朝臣百官,下至生活比较富足的百姓,闲来无事都喜欢小酌两口。
  喝酒原本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江玉珣却被应长川问得心虚起来。
  天子轻轻点头。
  就在江玉珣以为应长川的问题已经问完时,对方竟又随口道:“什么肺腑之言?”
  “……”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大臣了!
  此刻,江玉珣的心中已经拉响了警报。
  若是其他人被问到此事,定会借这个机会用“忠君报国”或者“替陛下分忧”之类的话敷衍皇帝,顺便溜须拍马一番。
  可是江玉珣只能一边回忆,一边实话实说:“庄大人叮嘱臣,不能再在陛下面前没大没小,以免触怒圣颜。”
  江玉珣:!!!
  救命,我这是不小心出卖队友了吗?
  江玉珣已经习惯在应长川面前丢脸,或是口出狂言。
  可是卖队友这种事,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做,业务颇为生疏。
  话音落下,见天子蹙眉,江玉珣仅有的困意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方才这番话似乎是在暗指应长川脾气不好?!
  完了,庄大人不会被我拉下水吧?
  想到这里,江玉珣连忙行礼,并替庄岳解释起来:“请陛下明鉴,庄大人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担心臣无遮拦、出言不逊,这才如此提醒臣——”
  江玉珣话还未说完,便被应长川笑着打断:“无妨。”
  无妨?
  应长川不打算和庄岳计较了吗。
  不等江玉珣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天子突然起身,同时将守在外面的桑公公唤了进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舱门被人从外拉开。
  老太监佝偻着身子入内,稍一用力便推动隔门把船舱一分为二。
  就在隔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应长川的声音自屋内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