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老爷,这顿饭钱我们付不起……”
  不等译官回答,五六个衣着干净的小孩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同样曾是流民的他们,当即七嘴八舌道:
  “不必付饭钱!这些米粮都是官府的。”
  “你们看,那口锅里还有粟米饭呢!粟米饭是从大周其他郡调过来的,我也是第一次吃,味道特别甜。”
  “匪徒已经被官兵押入大牢。等养好了力气,往后你们也可在这片茶园里生活!”
  这个时候,又有官兵端着木桶过来,给他们盛满了汤饭。
  汤饭的穿过瓷碗传到了手心,一点点唤醒了众人麻木的心神。
  刚才被带到茶园里的流民又呆呆抬头向远处看去。
  方才那个穿着晴蓝色夏衫的年轻人,已在官兵的簇拥下向别处走去。
  “大周,其他郡?”
  在饥饿中挣扎了半生的烁林郡流民,不由将这几个字刻在了心中。
  这是他们头一回对遥远的好似在另一个世界的“朝廷”有了清晰的概念。
  ——既是驱散匪徒的刀剑,也是手里这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饭。
  ……
  江玉珣一行人原本打算中午离开烁林郡首邑。
  不聊出发前忽然收到消息:有驻守岗哨的官兵,剿灭了一帮匪徒。
  行程因此向后延了一个时辰。
  江玉珣带着人去看了一眼还在受审的匪徒,接着到去茶园里逛了一圈。
  做完这一切后,他本想直接带人离开。
  不料,还没走便被人团团围住。
  “江大人,你要回家了吗?”
  “大人,再留几天!”
  烁林郡的孩子们操着带浓重口音的官话,不舍地抓住了江玉珣的衣摆。
  名叫阿喜的孩子,更是一个劲地朝他怀里钻。
  担心他被人踩到,江玉珣只得将阿喜抱到怀里:“未来我还会回烁林郡的,你们好好学官话,到时候我们再见怎么样?”
  江玉珣不大会哄孩子,当下便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一番话也不知怀里的人究竟听懂了多少。
  阿喜只知道一边抱着江玉珣的脖子哭,一边重复刚才的话。
  哪怕他母亲动手扒拉也扒拉不下来。
  江玉珣忍不住回头——
  这片茶园就修在官道旁边。
  不止自己,天子也带人前来查看了流民的安置情况。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官道上。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被这群小孩隔在不远处的译官突然提高音量,竭尽全力对这群小孩道:“大家快放手吧,江大人可是官府和陛下的人。”
  “你们不能和陛下抢人,对不对?”
  “官府”在这群曾是流民的小孩眼中,简直是“无所不能”的代指。
  闻言,阿喜终于打着哭嗝,恋恋不舍地将手松了开来。
  其余小孩也被定在了原地不敢继续拉扯。
  江玉珣终于松了一口气,并朝替自己解围的人道谢:“谢谢侯先生。”
  姓侯的译官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
  说话间,江玉珣总算转过身。
  而就在这时,玄黑色的马匹缓缓从官道那一头走了过来。
  应长川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江玉珣的眼前。
  另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随天子一道过来的翻译官似乎在说着什么。
  江玉珣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见到那译官说了两句后,天子的眸中忽然生出了几分笑意。
  末了竟轻轻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名译官点了点头。
  看上去心情颇佳。
  ※
  原主的老家兰泽郡距离烁林郡不远。
  此行本就安排了这一站,更别说寻找“海沣稻”的希望就在那里。
  “饥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封建王朝统治最大的威胁。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朝廷也要去寻找传说中海沣稻。
  几日后,江玉珣终于重新踏入了兰泽郡境内。
  兰泽东西两侧为山岭,中部则是一片平原、谷地。
  此时已是暮秋。
  群山随着马行缓缓向后退去,广袤无垠的平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金色的稻谷正随风摇摆。
  远远看去似海浪叠堆。
  兰泽郡再往西,便是当年的西南十二国。
  前些年这里战火不断,百姓也逃走了许多。
  除了收割自家水稻的农人以外,此刻还有无数官兵正打理着暂时无主的田地。
  离开丘陵、山地,视野骤然开阔很多。
  此刻官道两边具是田地。
  担心惊扰百姓,马车不由放缓了速度。
  官道两旁的声音也在这时漏了一些进来。
  不远处有个小孩正在耍脾气:“……娘,我还想再玩一会。”
  “不行!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再不听话便让服麟军把你带走,带到陛下面前!”
  下一刻,那孩子的哭闹果然止住了。
  马车外只剩下一点啜泣的声音。
  听到这阵对话,江玉珣不由啧啧称奇——
  没想到隔着千年时光,家长吓唬人的方法竟然完全没有变过!
  方才那句话,不就是古代版本的“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吗?
  兰泽郡官员已经提前按照皇命,找来了几个懂得海沣国话的人。
  同时从他们口中,简单了解了当地的风物。
  此刻,应长川手中拿的便是据此总结出的奏报。
  他本在阅读奏报,但马车外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大。
  天子不由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向身边人看去。
  接着忽然问:“爱卿可知方才的百姓在做什么?”
  本在偷摸感慨的江玉珣神情瞬间就是一凛,“回陛下,她正用您吓唬孩子。”说完他不由紧张起来。
  ……应长川不会和这些百姓计较吧?
  还好,或许是海沣稻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
  天子的心情似乎不错。
  “用孤?”应长川不由挑眉。
  江玉珣默默点头:“……陛下与服麟军征战西南十二国,威名传遍兰泽郡。郡内百姓因此非常敬畏您。”
  在兰泽郡,应长川的大名极具威慑性,简直可止小儿夜啼。
  这一点甚至被记载在了《周史》之中,流传到了千百年之后的现代。
  江玉珣越说越紧张,同时忍不住观察起了应长川的表现。
  下一刻,却见天子重新拿起奏报看了起来。
  停顿片刻,应长川忽然随口轻笑道:“爱卿此言差矣。”
  江玉珣不解道:“为何?”
  刚才我可亲耳听到了兰泽郡百姓的对话,这段记载怎么可能有假?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底气。
  同时直接看向天子双目,似乎是要对方说出个理由反驳自己。
  应长川将视线从奏报上移开,忽然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玉珣。
  此生无声胜有声。
  江玉珣瞬间明白了应长川的意思。
  ……原主好像就是兰泽郡人,包含在“郡内百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