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瞬间,江玉珣的心中不由一阵绝望。
  自己怎么不干脆烧傻算了呢?
  ……如果应长川能与自己一道失忆,那便再好不过了。
  -
  随应长川一道来仙游宫的大臣们,集中居住在仙游宫东部。
  担心遇到庄岳,离开玄印监驻地后,江玉珣与庄有梨便直冲仙游宫最西边而去。
  ——吃一堑长一智,哪怕在行宫内江玉珣的身边也始终带着玄印监。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含蓄。
  仙游宫内的内侍们,也纷纷离开宫殿在屋外晒起了太阳。
  “阿珣,那边的宫女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玉珣顺着庄有梨的视线,向不远处一座宫殿下的空地看去。
  二十几名年轻宫女正围坐在一起,低头仔细摆弄丝绢。
  看了一会后,江玉珣回答道:“她们在做‘宫花’。”
  说着,他不由向那片空地走去。
  “宫花”是古代最早的簪花,是由丝、绢等物捏折而成的仿真花卉。
  它常被佩戴在发间与衣物之上,有的时候也会用作宫殿装饰。
  因其材料昂贵做工复杂,故而多年来仅流行于宫廷之中。*
  到现代时不仅工艺完全失传,且也没多少件文物完整保留下来。
  想到这里,江玉珣忍不住凑近观看。
  听到脚步声后,正在制作宫花的宫女们下意识抬头向前看去。
  见来人是江玉珣,众人立即起身向他行礼。
  “不必多礼,”江玉珣连忙摆手,“你们继续方才的工作便是,我就看两眼。”
  宫女们连忙坐回原位:“是,江大人。”
  见江玉珣好像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负责此事的女官立刻上前为他介绍起来。
  同时极为热情地拿起一枝牡丹让他细看。
  丝绢制成的牡丹栩栩如生,乍一眼还真看不出来它是假的。
  庄有梨也随之凑了过来:“这宫花做得好大,应该不是用来簪发的吧?”
  女官连忙点头:“回两位大人,它们确实不是用来簪发的。如今已入腊月,离元日大宴不远了。眼前这些花,都是用来装饰宫宴的。如今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未来这段日子我们还要再做数百朵花。”
  江玉珣缓缓点头,把手中的东西放了下去。
  可以看得出来,周围宫女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紧张了许多。
  担心打扰到她们工作,江玉珣正准备与那女官打个招呼,便离开此处。
  但还没开口,庄有梨便先他一步问道:“咦,我记得去年元日大宴上也有宫花,去年那些去哪里了?怎么不继续用呢。”
  原来每年都有?
  江玉珣忍不住随庄有梨一道向那名女官看去。
  对方笑了一下,朝二人行礼答道:“回两位大人,元日的宫花必须得用新的。去年做的那些,用完后便封到库里了。如今怕是早已松散、变形,不能再用。”
  宫花制作全靠捏折,用不到胶水铁丝等物,因此宫花虽好看,却难以长时间保存。
  更别说制造它的过程中,还有许多被丝绢被裁掉、丢弃。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震惊起来。
  这也太浪费了吧!
  -
  离开此处后,江玉珣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先将庄有梨送回住处,再带着玄印监去仙游宫以东百官居所,拜会“九卿”之一的少府费晋原。
  少府主掌宫廷衣食、宴饮,理论上还是身为尚书的江玉珣的直属上司。
  “哎,江大人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听到通报,费晋原立刻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满脸喜气道,“有失远迎,真是有失远迎啊!”
  江玉珣随之上前向对方行礼。
  费晋原虽然是江玉珣的直属上司,却没半点身处高位的架子。
  这既是因为他早把江玉珣看作皇帝宠臣,更是因为他本就八面玲珑的性子。
  元日大宴将至,此时正是费晋原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江玉珣与他简单寒暄几句,回答了几个有关自己身体的问题之后,便直入主题。
  他放下手中茶盏,一边回忆一边说:“费大人,我今日在仙游宫中,看到有宫女制作宫花。问了一番方才知道,这些花只能使用一次。”
  闻言,费晋原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他轻轻点头:“正是如此。”
  见状,江玉珣稍稍停顿几息继续道:“下官正好知道一个方法,能让牡丹在冬日开放。如若可以的话,此次元日大宴的花卉不如就让下官提供?不知费大人这边方便不方便。”
  宫花固然好,但是到底比不过真牡丹。
  况且江玉珣是皇帝宠臣,自己卖他一个面子也是应当的。
  费晋原瞬间眼前一亮,想都没想便直接点头:“自然可以!”
  他本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但是听江玉珣这么说之后仍不忘追问一句:“不知道江大人打算用什么方法让牡丹开花?”
  说着便端起茶壶替江玉珣补茶。
  江玉珣没有藏私,他先谢过费晋原,再缓缓笑了一下直接回答道:“利用蕴火。”
  世界上最早的温室便出现于华夏。
  早在大周所处的年代,人们便知道了在不透风的房子里日夜烧火,提高室温生产反季节蔬菜的方法。
  只不过这种方法成本较高,且有违“天时”,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
  若是能吃到新鲜蔬菜,谁又想再吃腌菜?
  虽然有违天时,可到了冬天王公贵族们的餐桌上,仍不缺用蕴火养出的绿色蔬菜。
  “蕴火……”费晋原忍不住皱眉轻声重复了一遍。
  现在刚进腊月不久,若江玉珣十几日后仍未能养出牡丹,费晋原还有时间补救,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事本与他没多大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江大人,恕我冒昧提醒一句。”
  “您请讲。”江玉珣连忙朝对方看去。
  费晋原一边斟酌措辞一边说:
  “‘蕴火’一法已在大周流行了好些年,我虽没有尝试过以此法养育花卉,但不用猜便知绝对早有其他人做过了尝试。大周有赏花的习俗,若有人能在冬天育出牡丹,绝对早已闻名天下。可如今我仍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
  费晋原这是在委婉提醒自己。
  江玉珣笑着轻轻摇头:“臣知道的方法,与一般的缊火有所不同,请费大人放心便是。”
  “好,”费晋原方才微蹙着的眉也舒展了开来,“江大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他虽这么说,但是心中并没有完全相信江玉珣的话。
  江玉珣虽看出这一点,但也并不在意,他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接着端起茶盏轻饮一口。
  古人将生长在温室中的早开花卉称作“堂花”。
  大约千年后,有花农发明了在普通温室里开挖沟渠,再用竹木搭成架子,把花盆架在沟渠之上并以热水、硫黄等物熏蒸的促熟之法。*
  自那以后,冬日赏花也由不可能化为了可能。
  说话间,费晋原手下负责宫宴饮食的官员也来到此处,与他一道商量公事。
  见他有事要忙,江玉珣连忙起身行礼,同时向屋外走去:“那下官今日便不再打扰费大人了。”
  此刻正是雪融的时候。
  屋外的气温比前几天下雪的时候还要低。
  冷风吹来,江玉珣不由缩了缩身子。
  元日大宴是皇宫一年中最大的宴饮活动。
  不但百官可以携家眷到来,甚至就连聆天台的人也会来到此处……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攥紧了手中的暖炉。
  他养牡丹既是因为最近不用处理公事,闲不下来想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做。
  还是因为想在元日大宴上,再小小报复聆天台一番。
  聆天台认为,植物何时生长何时死亡,都是由玄天决定,以人之力无法改变。
  甚至还曾以“有违‘天时’”为理由,阻碍缊火一法的传播、流行。
  一想到后世人曾以“侔造化,通仙灵”来形容堂花。
  江玉珣便无比期待聆天台的人见到牡丹该是什么反应?
  见江玉珣要走,费晋原立刻起来送客:“等牡丹花开后,江大人定要第一个邀我去看啊!”
  “自然,”江玉珣随之笑了起来,“到时候自然会赠一盆给大人您。”
  费晋原的脸上当即乐开了花:“那我便等着江大人的好消息了!”
  说着,便把江玉珣和玄印监一道送了出去。
  雪在不知不觉中融了一半,由青石铺成的宫道上有些湿滑。
  江玉珣不由放缓了脚步,他一边回忆当年在博物馆中看来的堂花培育方法,一边忍不住想到——自己既然送了费晋原,那自然也要再送庄岳一家几盆花。
  除此之外……似乎也该送些花给应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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