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江玉珣只得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而应长川则在这个时候抬手轻轻拂走了花瓣上的细雪。
  流云殿后殿瞬间静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耳边只剩下了落雪的声音。
  江玉珣的心脏沉沉地跳了两下。
  他总觉得自聆天台一事过后,自己和应长川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奇怪。
  ……不过江玉珣也说不上究竟哪里奇怪。
  或许是因自己惹出的麻烦而感到心虚,江玉珣有时竟然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光明正大地看对方的眼睛了。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顺着牡丹花的间隙偷偷朝应长川看去。
  谁知正好对上了那双烟灰色的眼睛。
  江玉珣不由紧张了一瞬,末了立刻趁着应长川开口之前将视线落在了花上。
  同时决定没话找话,打破这微微令人感到别扭的沉默。
  黑亮的眼瞳小心翼翼地从雪青色的牡丹间看了过去,江玉珣眨了眨眼睛,既是期待又是紧张地问:“这株牡丹还没有旁人见过,不知道陛下觉得它好看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网络
  第46章
  应长川停顿了几息,后殿随之安静了下来。
  江玉珣瞬间警觉并想起了娄倬正当初给应长川送礼,反惹他不悦的事。
  ……难道说除了反感官员以公废私外,应长川近来还想打击一下送礼进献之风?
  如若是真,自己岂不是撞到了枪口上。
  藏在牡丹花瓣下的细雪融化为水珠,“啪嗒”一下坠在了桌上。
  应长川也在这一瞬敛眸,将目光落在了花枝的间隙轻声道:“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江玉珣顿时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指头拨弄了一下花瓣。
  见此情形,应长川不由好奇道:“怎么了。”
  江玉珣据实相告:“臣还以为陛下讨厌这种送礼行贿之风。”
  他的语气无比真诚,“行贿”二字说得更是顺滑至极。
  话音落下,不等应长川反应,江玉珣自己先一脸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卧槽,我怎么直接把“行贿”两个字说出来了!
  应长川会不会多想啊?
  淡淡的牡丹香与后殿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忽然多了几分甜意。
  花株另一边,应长川忽然沉默了几秒,并缓缓地蹙起了眉。
  行贿受贿是每一位帝王都碰不得的逆鳞。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在沉默中灭亡的那一刻,应长川终于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玉珣:
  “爱卿以为一盆花便可贿赂得了孤?”
  天子富有四海,区区一株花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江玉珣随即恍然大悟,“这倒也是!”顿了一息又实在忍不住好奇,认真向皇帝请教道,“那陛下喜欢什么?”
  应长川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挑了挑眉朝他看去。
  回过神来的江玉珣赶忙移开视线,心虚地下头抿了一口热酒。
  并借喝酒的动作,将自己的嘴巴堵上。
  好奇害死猫。
  再多说两句,应长川真怀疑我有行贿之心可就完了!
  -
  聆天台的丹师们,被天子安排在了仙游宫内一座名叫“卷月”的宫殿内。
  制作火药、火器一事,一直对外严格保密。
  聆天台那边至今仍没有搞清楚皇帝找丹师意欲何为,其余人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担心太过张扬引人怀疑,回昭都后江玉珣也只去过卷月殿一次。
  直至年前,方才再次与天子一道前往此地。
  聆天台的丹师也是奴籍,他们自幼随师学习炼丹之术,鲜少和外界交流。
  见了天子之后更是手足无措,连说话、行礼都变得磕绊起来。
  “回陛下,之前吾等呃……刚刚接触炼丹一道的时候,师父便交代过一定不能把三黄和硝石共炼。”
  江玉珣的直属上司少府费晋原,还肩负着制造与保管武器装备的工作。
  他今日也随着应长川一起来到了这里。
  听到此处,费晋原忍不住打断问道:“等等,何谓‘三黄’?”
  “呃……”被点到名的丹师愈发紧张,“就,就是硫磺、雄黄和雌黄。”
  见他一边说话一边抖,江玉珣终于忍不住开口替他补充道:“若将它们放在密闭的丹炉内共炼,便会大量发热、产生气体,导致丹炉爆炸。”*
  “对对!”丹师长舒一口气,同时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此次制作火药的原材料,便是硫磺、木炭还有硝石。”
  有人替自己解围,那丹师说起话来汇总与顺畅了不少。
  卷月殿内的家具早已被清空,此时殿内只放着一些炼丹用品。
  “原来如此……”费晋原不由抚须点头。
  他心情不由随着丹师的话而变得激动起来——假如此物真的能用于军事,必能在顷刻间令折柔溃不成军!
  而身为少府,费晋原还关心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如何将这三种原材料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丹师连忙点头:“吾等最,最近就是在研究这个问题。”
  身为现代人江玉珣早对“一硝二磺三木炭”这句话耳熟能详。
  实际上百分之十的硫磺,百分之十五的木炭占,还有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石才是能将火药威力发挥至最大的配比。*
  但为免被人怀疑,他并没有将这个比例直接告诉丹师,而是引导他们朝这个方向进行实验。
  见天子缓缓点头,费晋原终于“嗯”了一下,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丹师们来仙游宫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故而带上了全部家当。
  此时这些东西摆满一殿,看上去好不热闹。
  既有常见的丹鼎,还有华池与研磨器等不大常见的东西。
  费晋原还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故而一边走一边问:“江大人,下面这又是何物?闻起来怎么如此得酸。”
  ——那丹师结巴的实在太厉害,费晋原索性直接将问题抛给了看上去便懂得颇多的江玉珣。
  “回费大人的话这是‘华池’,里面的东西正是浓醋。丹师常用它来溶解金石。”
  上一世在博物馆工作的江玉珣对这些器物极有兴趣。
  卷月殿内摆放的东西,他大半已在工作时遇见过,故而如数家珍。
  而另一小半东西,也在上次来的时候从丹师口中问了个清楚。
  介绍完用途后,江玉珣想了想又举起了例子:“例如水法炼丹前,丹师便要先往醋内投入硝石,使之溶解。”
  涉及专业领域,江玉珣的话总是格外多。
  眼睛也随之越来越亮。
  “这样啊……”
  费晋原的话音刚落,走在最前方的天子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饶有兴致地对江玉珣道:“爱卿对炼丹一道,似乎颇有研究。”
  站在他斜后方的费晋原被皇帝的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江玉珣看去。
  完蛋,陛下无比厌恶聆天台,连带着厌憎炼丹之术。
  江大人的话似乎正好触及了陛下的逆鳞……
  想到这里,费晋原的手心瞬间起了一层冷汗。
  不禁替江玉珣揪起了心来。
  江玉珣也立刻解释:“回禀陛下,臣并不懂炼丹,只是单纯对这些器物感兴趣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应长川的表情。
  天子轻挑修眉:“此话当真。”
  江玉珣问心无愧:“自然当真。”
  和小心翼翼的费晋原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的惧意。
  话音落下,江玉珣又控制不住地小声补充了一句,“……陛下这次吓唬不住臣了。”现场便将应长川的计划全部拆穿。
  殿里突然静了下来。
  江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天子的合理质疑,怎能说是吓唬。
  听到这里,费晋原差点被吓得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