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内响起一阵脚步声,等江玉珣反应过来的时候众人已从这里退了出去。
  见他仍低着头,应长川不由疑惑道:“爱卿不是不怕孤了吗?”
  或许是因为江玉珣此时正心虚地低着头,他竟觉得应长川比平日还要高。
  江玉珣忍不住咬了咬唇:“臣只是有些心虚。”
  “爱卿为何心虚。”
  “臣在背后妄议陛下被您发现了。”
  “如此凑巧?”
  江玉珣下意识想要点头,但还不等他动作,嘴巴已经背叛大脑道:“其实也不算凑巧,臣最近这段时间没在背后少说陛下,只是这一次被您撞倒了而已。”
  该死……
  江玉珣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来泽方郡的陆路颠簸难走,这一路上江玉珣只能坐在车里和其他使臣聊天。
  期间没有少聊有关应长川的话题……
  说完,他终究没忍住小心抬眸看了应长川一眼。
  炭火映在烟灰色的眼瞳中,为他增添了几分暖意。
  应长川并不生气,反倒兴味盎然道:“为何在背后提孤?”
  为什么?
  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的江玉珣下意识说:“这几个月来,臣几乎与陛下形影不离。乍一下子不见您的面,还真有些不习惯。”
  语毕,他不由愣了一下。
  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
  应长川是江玉珣穿越以来最为熟悉的人。
  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有什么说什么的习惯,以及……时不时就社死一下。
  军帐中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略有些不自在的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嘶……”
  直到动作太大挤到水泡方才缓过神来。
  应长川垂眸朝他掌心看去,末了移开视线道:“去找军医处理吧。”
  “是!”江玉珣连忙点头快步走出军帐。
  直到帐外冷风刮面,他这才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
  江玉珣不由得用手背冰了冰脸颊。
  “——呼。”
  奇怪,我紧张个什么劲啊?
  -
  泽方郡离折柔过近,应长川此行极其低调。
  他只带了数百亲兵,一路上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为低调行事,应长川一行人简单休整过后,便直接去了驻守于泽方郡的镇北军大营之中。
  屯田视察即将结束,再有几日江玉珣等人就要去折柔了。
  因此,暂无什么急事他们也随皇帝一道去了营地内。
  下午营地内刮起了狂风。
  如一把把利刃,向人身上戳。
  与方才那些千夫长不同。
  镇北军大营里的年轻士兵并没有见过应长川。
  他们直接将身披银甲的天子当做了昭都来的某位将军,故而校场上虽有人好奇,但秩序依旧井然。
  用来练兵的荒地上满是粗糙的砂砾,春风一吹黄沙漫天。
  “江大人这边走——”随行士兵一边带他参观一边介绍道,“这些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的军士,正在进行‘角抵’的训练。”
  “角抵”大体上和现代的摔跤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少了些观赏性,更追求拳拳到肉置人于死地的实用性。
  江玉珣曾见过绘制角抵的壁画,但还没有亲眼看过人比试。
  “稍等,我们看一看再走。”走在人群最后的他一边轻咳,一边眯着眼睛向前望去。
  “是,大人。”
  两名身着软甲的士兵团抱在一起,正在沙土之中摔打着。
  暗色军服之下,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交缠,他们咬牙赤红着眼盯着前方,时刻等待对手脱力或露出破绽。
  见两人已打到决胜时刻,江玉珣不由停下脚步细看了起来。
  僵持之下两名士兵的脸越涨越红。
  十几秒钟后,其中一名士兵终于憋出一声怒吼,一脚向对手的膝盖踢去。
  “啊——”
  又一阵黄沙高高扬起,其中一人终不敌攻势重重摔倒在地。
  听声音便知他这一下绝对摔得极狠。
  然而摔倒在地的士兵立刻啐掉嘴里的铁锈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又站了起来:“继续!”
  话音一落便再次和对手扭打在了一起。
  他双颊泛红眼中杀气凛然,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失败影响。
  见状,就连一直在围观的江玉珣都不由高声叫了句:“好!”
  看他对这些日常训练感兴趣,随行士兵立刻非常尽责的介绍道:“除了跑步操练外,大周军营内最常见的体能训练方式便是‘角抵’、‘投石’还有‘超距’。”
  “投石”类似于投掷铅球,主要锻炼士兵的上肢肌肉力量,有利于挥剑拉弓,而“超距”则是立定跳远及跳高。
  这些都是军中最常见的训练方式。
  校场上黄沙弥漫,江玉珣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欣赏完一场角抵后,他便继续在士兵的陪伴下向前走去。
  不知不觉间,应长川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此时镇北将军刚刚向应长川汇报完军中兵马总数。
  见江玉珣来,应长川随之屏退镇北将军,并笑着回头朝他问:“爱卿可知折柔军的特点?”
  特点……
  被点名提问的江玉珣忍不住眯起眼睛,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不同于我大周,折柔人参战本就是为了劫掠。因此他们大部分时间抢了东西就走,不愿意卖命和我们硬抗。直到有了马镫,折柔方才起了大规模南下,彻底占领这片土地的念头。”
  身为征南大将军之子,江玉珣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嗯。”应长川缓缓点头。
  黄沙中,天子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末了迈步向前走去。
  江玉珣随应长川一道向前。
  黄沙阻隔了周围的景致,此刻他耳边只剩下了烈烈风声,而眼前唯有应长川模糊的身影。
  直到走近战车,风沙终于小了一点。
  江玉珣刚刚站定,耳边就传来“嗖”的一声厉响。
  ——战车下,一名左衽散发的男子张弓朝前方射去。
  今日的天气放在现代应该叫做“沙尘暴”,按理来说是不能射箭的。
  可那名男子不仅将羽箭射了出去,甚至于箭矢还稳稳地落在了鲜红的靶心之上。
  这箭法未免太过出神入化!
  江玉珣不由睁大了眼睛。
  “射箭的人是折柔的俘虏,折柔士兵几乎人人都掌握着如此箭法。”应长川开口道。
  江玉珣下意识咬了咬唇:“折柔人从小练习骑射,单论此道我大周士兵的确不是他们的对手。”
  天子笑了一下,转身隔着漫漫黄沙看向折柔的方向:“不能以己之短克敌之长。”
  继不远处的俘虏后,几名不信邪的大周士兵也纷纷在沙尘暴中搭弓射箭。
  可是那些箭却无一例外被风吹歪,或是脱靶或是坠在了半路。
  几人的脸色当即变差,并不信邪地再次拉弓向前方射去。
  作为一名文博行业从业者,江玉珣非常了解各类文物与器物。
  但是涉及战争领域,他竟然真的“谨言慎行”了起来。
  听了应长川的话,江玉珣下意识问:“那我们应当怎么做?”
  黄沙之下,他不由提高了音量。
  “折柔人虽有了马镫,但是多年劫掠养成的心态仍没有变化。”
  闻言,江玉珣不由轻轻点头。
  应长川继续道:“折柔士兵不愿因战争丧命,他们既不敢与我大周战士近身搏斗,也不善于此道。”
  又一阵疾风吹过,江玉珣正准备闭眼,却见应长川缓缓侧身替他挡住了这阵风沙。
  他下意识向身边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并喃喃道:“折柔人寓兵于牧。他们并不像大周这样练兵,而是直接利用骑射游牧时的经验上战场。”
  他们敢搭弓射狼,却不会与狼肉搏。
  然而步兵肉搏术却是大周士兵最擅长的进攻方式。
  “以往骑兵大多负责突袭、包抄,或是追歼残敌,”应长川一边回忆,一边总结前人经验道,“而往后几年,大周的骑兵便要由辅助应敌,转为直接冲撞敌方的主力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