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后扇动羽翼,从流云殿上飞了过去。
  应长川的动作忽然一顿,似乎是随着他的话想起了那日的事。
  江玉珣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就在他以为应长川会装死翻过这一篇的时候,天子竟然缓缓垂眸向他看去,忽然轻声问:“爱卿可是不悦?”
  “嗯?”江玉珣愣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当日臣主要是害怕陛下真的动了杀心,其他的也没空去想。”
  他的话语里不由带上了一点点怨气。
  窗外又落下了细雨。
  如针一般轻轻地撞在屋檐上。
  伴着窗外的细响,应长川轻笑道:“不会,孤不会杀你。”
  天子的语气与平常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江玉珣却听出了几分认真的意思来。
  几息后,他忽然意识到——嘴上说说也没凭没据啊。
  万一应长川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怎么办。
  没有那么容易骗的江玉珣顿了一下,终是没忍住小声嘟囔道:“口说无凭。”
  “爱卿认为应当如何?”应长川看上去格外耐心。
  身为天子的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与心情。
  但这一刻,不但他的心随江玉珣的话而沉了一瞬,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极其难得的愧疚。
  ——应长川不想江玉珣再因这种事而忐忑。
  被他问到的江玉珣忍不住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同时认真回答道:“……起码要立个字据吧?”
  ……不对!
  哪有人要求皇帝立字据的?
  话说出口,江玉珣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万一应长川只是随口一问,自己的回答岂不是在得寸进尺?
  江玉珣正准备想办法将自己的话撤回。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天子竟然也敛神认真道:“爱卿此言有理。”
  说着,竟然从桌案上将笔提了起来。
  江玉珣瞬间目瞪口呆:“……可以?”
  应长川今天没有喝酒吧?
  不等他反应过来,天子已准备悬腕落墨。
  同时笑着问他:“爱卿可有想写什么内容?”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他来真的,江玉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下意识趴在桌上,用手肘撑着身体向前看去。
  虽说穿越已将近一年,但江玉珣的古文能力至今停滞不前、堪称感人。
  “呃……写陛下承诺除非原则性错误,否则绝对不杀江玉珣就好。最好再盖个印章什么的?”说到这里,他终于想起那句话,“似乎是叫……免死除谋反大逆?”
  “好。”
  应长川手指一顿,真的按照江玉珣说的那样写了下去。
  微风吹着春雨轻轻地砸在了窗棂上。
  这一刻,江玉珣清清楚楚地听到……应长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江玉珣不由屏住呼吸。
  隶书的“免死除谋反大逆”七个大字蚕头燕尾 、一波三折,一笔一画皆无比郑重。
  末了,应长川又将随身携带的“皇帝之玺”拿了出来。
  和田羊脂玉篆成的玺印,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应长川未曾停顿,直接将它落在了那行字上。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看呆了坐在他对面的人。
  “爱卿记得好好保存。”
  应长川竟是在和自己来真的!
  “是,陛下。”江玉珣终于缓过神,并双手将它接了过来。
  铜灯上的烛火在这一刻忽然变暗。
  有风从背后吹来,撩起一缕长发从应长川的手背上滑过。
  江玉珣被这一幕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想将头发撩回。
  谁知下一息,手指便毫无预兆地与应长川蹭在了一起。
  “嘶——”
  应长川的手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
  江玉珣也如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末了飞速将自己的“免死金牌”捏在手中:“那……陛下时间不早,臣就先走了?”
  “去吧。”应长川随之点头,随手将白玉玺印收了回去。
  江玉珣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快步向外而去。
  有风穿堂而过,带着一点春雨的寒凉之意,轻轻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寒气自脖颈间蔓延开来。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对,我没做什么亏心事,逃什么逃啊?
  -
  转眼便到了怡河平原上冬小麦生长的关键时期。
  这日恰逢沐休,江玉珣提前一晚便带着玄印监回到了家中。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
  江家田庄已经再不像去年那般荒败。
  不但酒坊初具规模,且田庄内还多了不少人造温室。
  但是放眼整座田庄,变化最大的还是耕地面积。
  现如今,田庄内大部分土地都得到了开垦。
  开了春以后,角角落落满是翠绿之意。
  一大清早的,江玉珣便被田庄内的家吏柳润叫了起来。
  ——今日佣客们要给田庄内的小麦浇水,江玉珣早早回家便是为了这件事。
  仲春的清晨还有一些冷,江玉珣忍不住拢了拢衣襟,一边打哈欠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田庄那座小山背后走去。
  还没走到田地边,他便听到庄内佣客朝着他高声道:
  “公子好!”
  “公子怎么来得这样早?”
  “现在时间还早,公子先去休息吧,等中午我们再叫您——”
  江家田庄的佣客们,早将他们的公子视若神明。
  见江玉珣这么大早便出现在田地边,众人既激动又想让他去休息。
  为防冻伤,小麦春季不宜大水漫灌,浇水的时间也定在了中午附近。
  按理来说江玉珣是不用来这么早的。
  听到众人同自己打招呼,江玉珣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快步走了过去:“我想提前来看看你们将渴乌装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佣客们把中间的位置给江玉珣让了开来,一段竹制管道随之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就是江玉珣方才说的“渴乌”。
  江玉珣弯腰敲了敲竹管,接着伸手向两节主管的连接处触去。
  前一晚田庄内的佣客们已将它用泥封好,以确保它不漏水。
  如今泥已全干,水管也被封死了。
  就在他认真检查的时候,突然有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江玉珣下意识抬头去看。
  负责全国谷货事务的治粟内史庄岳,以及他手下主管天下田亩的“籍田”曹申鸣一起在大清早来到了江家田庄。
  江玉珣赶忙站起身向两人行礼:“不知二位大人这么早就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庄岳朝随便摆了摆手笑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
  名叫曹申鸣的官员,随即下马向江玉珣行礼道:“实在是打扰江大人了。”
  大周的上一任“籍田”,也在去年因“逼宫”一事而被革职。
  曹申鸣刚被提拔上来不久,行为做事还有些拘谨之意。
  “曹大人言重了,”江玉珣一边与两人寒暄,一边带他向山间走去,并查看着沿途铺设的竹制管道,“二位大人小心脚下。”
  怡河平原大体上还算平坦,但内部仍有不少小丘、矮坡。
  例如江家田庄内就有一座矮山。
  在这种地方修建灌溉渠道不但困难,且费工费力。
  去年田庄内十分忙碌,没有太多的时间修凿灌溉渠道。
  且在江玉珣看来,绕山修渠也有些过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