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改天准备笔和纸,你写几个字我看看。”方科长心满意足,人都准备走了,看夏芍重新回到机器边忙活,又不由蹙眉,“你们班长就让新人干这个?”
  “也不是。”夏芍说,“周小梅负责的是看酵室。”
  别看方科长不从事生产工作,但在厂子里待久了,什么活重什么活轻,还是有数的。
  他眉心蹙得更紧,回到办公室见之前那位科员已经来上班了,忍不住问:“我刚才去面包班,发现周雪琴给夏芍安排的活是掐剂子,她一直都这么调理新人吗?”
  “也不是吧。”科员说,“主要是夏芍的身份有点特殊。”
  “哪里特殊?”
  “她对象是陈寄北,周雪琴以前想把侄女介绍给陈寄北来着,陈寄北没干。”
  方科长显然不知道下面这些八卦,“所以她就针对夏芍?”
  “也不全是针对吧。”科员打哈哈,“新人来了总得给个下马威,树立好威信,以后也好安排工作。”
  “那周小梅也是新人,她怎么不给周小梅下马威?”
  “周小梅是她侄女啊,之前想介绍给陈寄北的就是她。不过没介绍成,嫁给跟陈寄北一起学徒的曹德柱了。”
  方科长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哥也想问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家两口子都上班,中午没时间做饭,都是带着饭盒来单位,中午找锅炉热一下。吃饭的时候夏芍刚好也停下来,还送了他一个粽子,说谢谢他上午的指点。
  王哥一开始没想要,夏芍却说周雪琴让自己跟着他学,他就是自己的师父,孝敬师父应该的。
  谁不喜欢会来事儿的晚辈?何况这个晚辈不仅长得乖巧漂亮,做的东西还很好吃。
  王哥家女儿比夏芍小不了几岁,不禁待夏芍又和缓了几分,“我看你学得挺快,多练几天总能上手。周雪琴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干好自己的活。”
  结果下午还没开工,周雪琴又来找茬了。
  一见夏芍还在反复练习掐剂子,她就皱起眉,嫌她学得慢,嫌她耽误大家的事,“要都像你这么干,任务还能不能完成了?大家晚上还能不能准点下班了?”
  虽然活是她安排给夏芍的,但真要因为夏芍不能下班,众人心里肯定会对夏芍有意见。
  “她干不完,我帮她干,行了吧?”王哥有些看不下去。
  这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硬,脾气上来了连周雪琴的面子都不给。可也是出了名的活好,周雪琴想挑他毛病都挑不出来。他要不是这个倔脾气,面包班的班长还未必能轮到周雪琴。
  以前来新人,他都嫌新人拖他后腿,谁能想到他竟然说要帮夏芍干活。
  周雪琴脸上的表情当时就是一滞,也有人多打量了夏芍一眼,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要是一直干不完,你还一直帮她干?”
  周雪琴脸色不大好,还想再说什么,夏芍开口了,“其实我也不是没学会。”
  夏芍声音软,虽然是在周雪琴和王哥对峙的时候插话,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她拿起刚掐好的面剂子,放在案板边的称上,三两二钱半,不多也不少。
  这倒让众人有些意外,周雪琴拿起另外一个放到称上,也是一样的重量。
  “你捣鼓一上午,就捣鼓出这么两个?”
  周雪琴可不相信她是真学会了,能当班长的,那都是在各个岗位上轮转过,哪个步骤都能干的。当初她学掐剂子,可是陆陆续续练了有三四天,才没那么多的返工率。
  夏芍没说话,拿起面团又掐了一对,三两二钱半。
  再一对,还是三两二钱半,就算有偏差,前后也不会超过2克。
  这下别说周雪琴,王哥都有些意外,“学得挺快啊。”
  夏芍只是笑,“都是王哥教得好。”
  单位要是把她分到酿造车间或者酱菜车间,她还未必能上手这么快,可糕点车间……
  前世工作后,她那些淘气的爱好都没地方施展了,只偶尔做做甜品,全当解压。
  她跟何二立说自己最拿手的不是做菜也不是假的,她最拿手的其实是做点心。回去称称她包那些粽子就知道了,大小、重量几乎完全一致,掐剂子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难掌握。
  这下别说是拖后腿,有她跟王哥一起干,下午的进度还快了不少。
  最后一点面掐完,另一边也将面剂子盘好劲儿,送去了酵室。
  接下来就是等发酵了,众人坐下来歇口气,还有人多打量了夏芍一眼,只觉得人不可貌相。
  只有周雪琴脸色不太好看,下马威落了空,还反给夏芍制造了个表现机会,你说气不气人?
  不过人都到她手下了,以后日子长着呢。
  周雪琴在心里冷哼一声,等面包全部出炉,第一个换衣服走了。
  夏芍没急着离开,又跟王哥说了声谢谢,才拎起饭盒,边揉手腕边往外走。
  为了尽快适应那机器的用法,她今天还是有些累了。
  陈寄北那边也下班了,就站在糕点车间外面等夏芍。见夏芍揉手腕,皱眉看了一眼,没说话。
  他这两天就这样,可能跟女人一样,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夏芍也不在意,倒是注意到了前面的何二立,“他跑这么快干嘛?”
  何二立跑得何止是快,两条腿愣是窜出了兔子四条腿的速度。
  夏芍做够了社畜那会儿,每天下班也很积极,可从没积极到这种程度。
  看到何二立,陈寄北眉皱得更深,只是依旧一言不发,抿着唇去车棚取车。
  夏芍就慢悠悠往前走,走到门口警卫室的时候随便往小黑板上瞟了一眼。
  没想到黑板上竟然有陈寄北的名字,夏芍问了问,警卫室里打更的老大爷找出一个邮包递给她。
  邮包还挺沉,夏芍手腕酸,差点没拿稳,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接了过去。
  陈寄北扫了一眼她的手腕,只沉声吐出两个字,“上车。”
  然后男人一手拎邮包,一手扶车把,就这么带着她回了家,一路把邮包拎到了炕上。
  夏芍看了眼,邮包是她老家寄过来的,寄件人是夏万辉。
  夏芍拿剪子拆开,最外面的是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抖开一看,大小正好可以做门帘子。
  布里包着几双鞋垫,全是碎布用浆糊粘好,剪出形状又一针针缝出来的,针脚很细密。除了给她的三双,还有几双略大一些,一看颜色和大小就是男款。
  夏芍打开鞋垫里夹着的纸看了一眼,直接把那几双鞋垫塞陈寄北怀里,“我妈给你的。”
  “给我的?”陈寄北有些愣。
  “不给你,我有那么大的脚吗?还是你准备让我送给隔壁老王?”
  “咱们隔壁不姓王。”陈寄北显然不知道这个梗。
  夏芍也懒得和他解释,“我妈不知道你多大脚,每个尺码都做了一双,你看看哪个合适。”
  说完拿起包裹里最后一样东西,打开外面一层层报纸,竟然是一罐虾酱。
  这是夏芍老家的特产——蜢子虾酱,用的全是小型虾类,一斤虾放二两半的盐腌制而成。不管是炒鸡蛋、炒豆腐甚至炖茄子,都别有一番鲜美。
  夏母这是怕她来了东北后吃不惯,特地给她寄了家乡特产。
  夏芍拿着虾酱怔神良久,一回头才发现陈寄北试完,把鞋垫又拿出来了,神色有些怔。
  “你别告诉我不合脚。”夏芍难得有点凶。
  夏母可是做了好几双,对他这个女婿够好了,他要是敢说不合脚,她就敢饿他三天。
  可惜夏芍就算瞪起眼,也是软凶软凶,没有一点杀伤力。
  陈寄北看她良久,又低着眸把鞋垫塞了回去,“没有,很合脚。”
  他只是……
  只是很久没有人给他做这些了,一时不知道该垫还是该妥善收好。
  陈寄北提好鞋,又把那几双尺寸不合适的一一摞好,放进了箱子里。
  夏芍也把自己那三双收了起来,拿起门帘子到门边比划了下,准备找按钉按上。
  天眼看着就要热了,再关门,屋里就该闷死了。挂个门帘子正好,既能通风,又能遮挡视线。省的下次再被孙清看到那么尴尬的一幕……呸呸,那种事才没有下次!
  这边门帘子一挂上,那边孙清就注意到了,“这是谁做的?可真漂亮。”
  夏母那一辈人连缝纫机都还没有,不仅要自己做衣服,自己纳鞋底,还多少都会绣点花。给夏芍这个门帘子她就在角上绣了几朵芍药,红的粉的白的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夏芍笑着说是夏母做的,孙清立即不绝口地夸赞,“你妈手这么巧,你还说你不会做衣服。”
  夏芍是不会啊,前几天她袜子破了个洞,研究了半天才补上,补得还很难看。
  她只能继续笑,好在孙清也没揪着不放,想起什么,“你等我回屋拿点东西。”
  不多一会儿,拎了个屁股垫出来,“你上下班坐车后座很硌人吧?这个给你。”
  坐垫是用碎布头拼的,孙清审美好,拼出来的图案配色都很漂亮。
  她做裁缝的,经常有人找她做衣服,手里倒是不缺这些碎布头。可有布还得花时间做吧?
  就算外面用的碎布不花钱,里面用的棉花呢?
  夏芍不好意思接,孙清言语爽利,干脆塞她怀里,“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求你。”
  一听说她有事相求,夏芍坦然多了,“什么事?”
  “我看你前两天包的粽子差不多吃完了,你家过端午,还得再包吧?”孙清问。
  “的确还得再包。”夏芍点头。
  孙清就商量她,“能不能带着帮我包点?你也知道,我实在不擅长做这个。以前都是我妈包好了,我回去拿,今年看你做带馅儿的,我也想尝尝新的。”
  要只是这点小事,夏芍没问题,“你泡好米叫我就行。”
  孙清做这个坐垫,又要絮棉花又要拼碎布,估计用时不少,都够她包几锅粽子了。何况老式二八自行车的后座是真硌啊,她这具身体又瘦,路稍微不平一点就遭大罪了。
  对门俩达成了一致,一个不用包粽子,一个不用做针线,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至少在夏芍开始做饭前,孙清还是这么以为的……
  蜢子虾酱都送过来了,夏芍哪可能不吃,当晚就盛出来一些,打上几个鸡蛋。
  仗着她手里还有钱,去小市场买鸡蛋又不要票,夏芍家鸡蛋就没断过。但这年代纯粮食喂养的土鸡蛋再香,也没有和着虾酱一起炒的时候香,那股海鲜特有的鲜味简直犯规。
  孙清不用上班,家里吃饭早,都吃完了闻到这股味儿,突然感觉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