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二婚了结什么婚?做点行李家具,把证领了就行。”陆泽同不以为意,“你和小夏好好过,不用惦记我。对了,你们结婚也一个多月了,有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陈寄北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孩子啊。”陆泽同乐呵呵说,“你们抓点紧,我还等着给你儿子当大爷呢。”
  陈寄北一下子不说话了,脸还冷着,仔细看,耳根却有微红。
  夏芍没在警卫室跟陈寄北一起打电话,先去车间上班了。
  她收了伞,先将雨靴脱下,穿上小布鞋,才进车间换工作服干活。
  下雨天人容易犯懒,同事们聊天都少了,显然不太精神。倒是周小梅嘴依旧没个闲着的时候,光线这么暗,她竟然弄了几团毛线,坐在窗边打起了毛衣。
  这年头毛线可是稀罕物,贵得很,好多人都是脱了秋衣换棉衣,长这么大都没穿过毛衣。
  不过这才六月份,江城的夏天还没正式来呢。
  小张忍不住说了句:“你现在打毛衣,是不是早了点?”
  自从周小梅被分去和夏芍一起掐剂子,她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以前还在酵室里看着,现在上着班就跑出去跟人聊天。小张每次看夏芍一个人在那忙活,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没想到自己跟周雪琴提出换人,竟然把夏芍坑了。
  周小梅听了不以为意,“我手慢,现在开始打,我们家德柱才能穿得上。现在马师傅不在,木匠房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我总得让他穿得体面点暖和点吧。”
  自从马四全住院,“我们家德柱”这几个字就像长在了周小梅嘴巴上,时不时就要提一提。
  每次提,她还都要有意无意拿眼角瞟夏芍,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能干怎么样?还不是个临时工。
  她们女人家,得爷们儿能干,那才真有好日子过。
  周小梅打着毛线,故意问夏芍:“听说你们家陈寄北学了一年,还啥也不会?要不要我跟我们家德柱说一声,让他没事多带着点陈寄北?好歹咱们也是一个车间的。”
  这话就有点恶心人了,都是马四全的学徒,谁还比谁高贵不成?
  而且陈寄北……
  他们都是周雪琴一个车间的,谁不知道周小梅当初闹着要嫁陈寄北,没嫁成还恼羞成怒?
  就连她现在这个丈夫曹德柱,大家都怀疑她是故意找了个陈寄北的同事恶心陈寄北呢。
  有不少人都蹙了下眉,心里不喜。倒是夏芍还在低头忙活,仿佛没听见。
  周小梅一看她没敢吭声,更得意,正要再说什么,周雪琴匆匆从外面进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织?上面下来考核了!”
  老罗做事雷厉风行,消息瞒得也好,下面竟然没人知道他要搞突击考核。
  而且这还是雨天,消息传得没有晴天快,周雪琴要不是刚好出去上厕所,压根发现不了。
  就这样她也知道晚了,老罗带着车间主任和副主任,已经检查完了饼干车间。
  老罗也不是没有目的地乱检查,哪几个车间最近出了纰漏,他就先检查哪里。省的这些人之间相互通风报信,等他去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人已经往这边来了,上班时间,你怎么连衣服都没换?”
  周雪琴都快让这个侄女气死了,她把周小梅分去跟夏芍一个组,的确是打着让夏芍多干,周小梅少干的主意。可她也没让周小梅不干啊,她竟然连毛衣都织上了。
  周小梅何止是工作服没穿,帽子也没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先弄哪个好。
  匆匆套上工作服,她连扣子都没扣好,一边戴帽子,一边往案板边去。
  “去酵室,你先去酵室跟小张一起干。”
  看到周小梅往案板那边去,周雪琴才想起来她还没学会掐剂子,赶紧让她换地方。
  然而这话还是说晚了,周小梅才刚抬步,车间门一开,老罗带着主任和副主任走了进来。
  主任和副主任也是他教出来的,谁都没走在他前面,副主任还帮他打着伞。老罗一进来,就看到周小梅工作服没穿好,帽子也戴歪了,皱眉,“你们就这么干活?头发掉面包里怎么办?”
  女同志头发长,干活的时候最忌讳不戴帽子,尤其周小梅还是五好头。
  周小梅被他说得心虚,赶紧把帽子戴好。老罗又看向他旁边的夏芍,这回满意地点了点头。
  夏芍依旧梳着两根麻花辫,为了干活方便,一面盘成一个花苞,刘海全收进了帽子里。工作服她也穿得一丝不苟,别人干活久了身上难免沾到些面,她胸前、袖口却是干干净净。
  老罗对夏芍有些印象,记得她是新来的家属工。看这认真程度,比有些正式工都强。
  他扫视一圈,“都愣着干什么?继续。”
  众人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盘劲儿的盘劲儿,看烤炉的看烤炉,掐剂子的……
  周小梅手心开始冒汗了。
  周雪琴掐剂子还练了好几天,她这些天天天偷懒,根本没好好练,只学会了怎么用机器。
  没办法,她只能掐完了不上称,直接丢给那边盘劲儿的郭姐,想着能糊弄过去。
  “你等一下。”那边郭姐还没说话,老罗先开口了,“你这分量对吗?连称都不称。”
  周小梅心一紧,老罗已经到水池边洗了手,亲自拎起那个面剂子放到了称上。
  二两五,比夏芍第一次上手时差得还多,也难怪老罗一眼就看了出来。
  “态度端正点。”老罗脸上不悦,把两个剂子放回去,就站在一边看着周小梅掐。
  可周小梅本来就不会,别说他在一旁看着,他手把手教着该不会还是不会。
  周小梅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掐了一对,三两八。再掐一对,四两,还比之前差得更多了。
  老罗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却一直没有叫停。
  他不叫停,周小梅也不敢停手,把一整盆面全部掐完,竟然没一个误差在半两以内的。
  老罗都被气笑了,“你来单位十多天,就干成这样?”
  “我、我……”周小梅被说得脸通红,眼睛也红了。
  之前老罗训小张,她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说得不是自己,现在才知道当众被人训斥有多难堪。
  周雪琴坐不住了,赶紧出来回护侄女,“她以前不是干这个的,这两天才调过来,还不熟练。”
  “是吗?”老罗不置可否。
  “是的是的。”周雪琴陪着笑,“她以前是看酵室的,觉得活太轻了学不到东西,这才转过来掐剂子。您也知道这个活没个几天干不好,您突然过来,她又紧张……”
  人紧张出错很正常,周雪琴满以为这么说,能把老罗糊弄过去。
  然而老罗不仅没被糊弄过去,甚至没打算走,“那正好这边劲儿盘完,让她看个我看看。”
  这个……看看也不是不行。
  看酵室周小梅好歹会一点,之前干不好,只是心思没在这上面。
  周雪琴赶紧给周小梅使眼色,让她好好表现。
  然而周小梅又是出丑又是当众被训,心态已经崩了,收到她这个眼色,只觉得压力山大。
  尤其老罗和主任副主任还板着个脸,就在旁边看着。她进去头一下,竟然是去抽中间的托盘。
  要知道酵室内上下温度不一,上面发酵快,下面发酵慢,中间这些是正正好的。
  老罗一见就皱起了眉,周小梅看到他皱眉,更慌,又把小张刚换过的两盘换了一遍。
  这回别说老罗了,周雪琴都想皱眉。
  车间主任想到什么,“这两回面包班次品多,发酵不好,不会都是你看的吧?”
  老罗也想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小张,她以前干活挺利索的。”
  小张连受了两回委屈,都被骂自闭了。听到老罗说她干活利索,眼眶一热。
  周小梅听了却更慌乱,手一抖,一整盘面包坯全扣在了地上。
  这还看什么看?老罗黑着脸转身就走,“看个酵室都能看成这样,不合格!”
  他旁边的车间主任手里拿着个本子,闻言问:“叫什么名字?”
  “周、周小梅。”周小梅已经被吓住了,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周雪琴却总觉得这个阵仗不太对,朝另一侧的副主任看去。
  她跟副主任是邻居,平时单位有什么事副主任都会跟她说一声,周小梅能被分到面包班,也是副主任出了力。这次看起来事情不小,对方竟然没跟她说。
  副主任倒是想说,可他事先也不知道,直接就被老罗拉来考核了。
  副主任收到周雪琴的目光,赶紧出声打圆场,“还是太急了点,学的时间短,又没有准备。”
  “对啊。”周雪琴赶紧跟着应声,“年轻小媳妇没见过世面,看到这么多人就紧张。”
  “要不再等两天,让他们适应适应,我看那边那个掐剂子也没过称。”
  副主任是想多拉几个人下水,要是不合格的人太多,老罗还能全都辞了?
  到时候他劝劝老罗下次再考,周小梅吃了这次教训,肯定会好好练,下次就没事了。
  谁知道他手一指,所有人脸色都古怪起来,周雪琴面上也有一僵。
  副主任有些意外,还没搞明白,那边老罗已经皱着眉,拿起了夏芍掐的面剂子。
  老罗对夏芍印象还不错,副主任不提,他都忘了她掐完也没过称。
  结果剂子放在称上一称,三两二钱半。
  老罗有些意外,看了夏芍一眼,“再掐。”
  夏芍面色如常,动作快速熟练,又掐了一对,还是三两二钱半。
  再掐,还是三两二钱半。
  这下不止老罗,跟他一起来的全凑了过来,就等着看夏芍能不能掐出一个分量不对的。
  结果一整盆面用完,夏芍甚至把之前周小梅那盆面也重新掐了,无一例外,全是三两二钱半。
  敢情周小梅不称,是怕人发现她不会;夏芍不称,是压根用不着称。
  “小王,你能做到不用称吗?”老罗突然转头问王哥,脸还板着,眼中却有了些笑意。
  王哥实话实说,“我偶尔还得返工,能掐成这样的,只有师父了。”
  当初食品厂刚成立,他就在老罗手底下干活,一直管老罗叫师父。
  老罗听了,笑意更浓,问夏芍:“你叫什么名字?”